京城初春的夜裹着潮湿的寒意,青石板上凝结着未干的雨痕,在灯笼暖光的映照下折射出破碎的银光。苏晴绣鞋踏过之处,裙裾沾染了斑驳水渍,像极了她此刻的人生——华美的绸缎底下爬满暗色霉斑。
喜轿四角垂落的东珠流苏在夜风里摇晃,每颗珍珠都映着她被胭脂遮盖却仍显苍白的脸。铜镜里倒映着满室的红,可那些红绸在她眼中却化作流淌的血河,耳畔此起彼伏的爆竹声犹如炸响在耳膜上的丧钟。
"姑娘,该上轿了。"喜婆第无数次提醒,手中的红绸几乎要戳进苏晴肩胛。她望着铜镜中陌生到妖冶的面容,金丝牡丹刺绣的嫁衣衬得她脖颈愈发纤细,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这本该是长姐的嫁衣,三日前家族祠堂里,父亲用那杆翡翠烟斗敲着供桌:"陆大人要的本来就是苏家嫡女,你长姐病重,你替嫁是保全苏家最好的法子。"
祠堂梁柱的阴影里,母亲攥着她的手腕泣不成声,却不敢违抗父亲半分。苏晴记得自己当时盯着神龛里列祖列宗的牌位,那些被香火熏黑的木牌仿佛正张着黑洞洞的口,要将她整个人吞噬殆尽。
花轿经过朱雀街时,窗外突然传来熟悉的马蹄声。苏晴指尖猛地掐进掌心,那是林珏的踏雪乌骓!去年上元节,他们曾共骑这匹马穿过整条灯河,少年温热的胸膛贴着她后背,在漫天烟火下说:"等春闱放榜,我就请父亲去苏家提亲。"
轿帘突然被夜风掀起一角,街对面酒楼的雕花窗棂后,林珏月白色衣角一闪而逝。苏晴的银护甲套勾住了轿帘上的珊瑚珠,生生扯断了两根丝线。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喜婆念叨着"新娘子坐稳当",重重放下轿帘,也隔断了她最后一点念想。
更漏声传来戌时三刻,轿子突然转向西行。苏晴扶着凤冠上压得她颈椎生疼的九翟冠,恍惚想起丫鬟春桃今早说的话:"听前院小厮讲,陆大人特意吩咐绕经乱葬岗,说是要……"
喜轿剧烈颠簸起来,腐臭混着潮湿泥土的气息从轿底裂缝钻入。苏晴想起三日前祠堂外,长姐贴身丫鬟跪在青石板上哭求:"陆家送来的聘礼里,有副前朝皇后用过的嵌七宝璎珞,可那璎珞坠子能拧开,里面塞着张字条,写着'李代桃僵者,当受剜心刑'!"
冷汗浸透了中衣,轿子突然停住。帘外传来陆府管家阴恻恻的笑声:"请新妇跨火盆。"苏晴隔着盖头下沿的缝隙看见,那火盆里烧的不是檀木,而是浸过桐油的纸钱,火苗窜得老高,映得管家脸上的刀疤猩红如蚓。
喜帕突然被人掀起一角,陆瑾瑜修长的手指夹着银剪,将她腰间玉带挑断。玉带坠地发出脆响,苏晴踉跄着跌进一个带着龙涎香的怀抱。头顶传来极低的嗤笑:"苏姑娘这身嫁衣,倒比本官前日赐给醉春楼花魁的丧服还艳些。"
喜堂内突然响起乌鸦的哑啼,宾客们抬头望去,却见屋檐上栖着三只黑羽乌鸦,正对着堂前"天作之合"的匾额梳羽。礼官手中的红绸突然断裂,苏晴被陆瑾瑜掐着下巴转向供桌,案头赫然摆着两块灵牌——左侧刻着"陆门原配周氏婉君之灵",右侧竟是空白的崭新木牌。
"看见了吗?"陆瑾瑜指尖抚过她嫁衣上的并蒂莲刺绣,"三年前今日,婉君就是穿着这样的嫁衣,被本官从花轿里抱出来的。"他忽然加重力道,苏晴感觉下颌骨都要被他捏碎,"可惜她没福气,洞房夜咳血死在婚床上。"
喜烛突然爆出灯花,苏晴看见灵位旁摆着个青瓷瓶,瓶口插着支半枯的桃花。那是去年春日林珏折给她的那支,当时他说:"等明年桃花开时,我就……"
陆瑾瑜突然松手,苏晴撞在供桌上,灵牌应声而倒。她慌忙去扶,却听见头顶传来更可怕的声音:"苏姑娘可知,本官为何非要娶你?"他弯腰贴近她耳畔,龙涎香混着铁锈味的气息让她胃部翻涌,"因为婉君临死前,攥着你长姐送给她的毒香囊。"
喜堂外骤然响起惊雷,暴雨倾盆而下。苏晴望着陆瑾瑜袍角绣着的四爪蟒纹,突然想起三日前长姐咳血时说的话:"那香囊里的麝香,是父亲让我放的……"
合卺酒被摔在青砖地上,猩红的液体漫过苏晴绣鞋,像极了她十四岁及笄时打翻的胭脂。当时林珏替她擦鞋面的样子多温柔啊,可此刻替她擦鞋的,却是陆瑾瑜沾着酒渍的蟒纹靴底。
"哭什么?"陆瑾瑜捏起她下巴的力道比刚才更重,"你们苏家欠周家的,欠本官的,这才刚开始还。"他忽然扯开自己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刀疤,"看见这道疤了吗?婉君死那夜,本官亲手剜了十二个参与下毒的太医的心。"
苏晴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陆瑾瑜却突然低笑出声:"别怕,本官暂时不会动苏家。毕竟……"他指尖划过她锁骨处的胎记,"你父亲说,你姐姐活不过清明。等那时,本官自会送你们全家去地底下团聚。"
更漏声传来子时整,暴雨中的陆府亮如白昼。苏晴被陆瑾瑜拽着往洞房走时,瞥见垂花门外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林珏浑身湿透,手中攥着的,正是她及笄时送他的鸳鸯香囊。
洞房内,龙凤烛燃得噼啪作响。陆瑾瑜突然拿起喜秤,却不是挑盖头,而是挑开了她中衣的系带。苏晴颤抖着抓住他手腕,却听见头顶传来带笑的威胁:"劝苏姑娘乖些,本官近日新得了套刑具,是前朝宫中专门伺候妃嫔的。"
红烛突然爆出巨大的灯花,苏晴在烛影摇曳中看见陆瑾瑜眼底映出的疯狂。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银剪,正对着她嫁衣上的并蒂莲刺绣:"这绣样丑得很,不如让本官帮姑娘改一改。"
剪刀刺入胸口的瞬间,苏晴听见自己锦缎裂帛般的心碎声。陆瑾瑜俯身在她耳边轻笑:"知道为什么剪这里吗?因为婉君临死前,心口也插着把剪刀。"
血珠顺着银剪滴在青砖上,苏晴最后看见的,是陆瑾瑜袍角沾着的桃花瓣。那是她及笄时林珏别在她鬓边的,此刻却成了她命运里最残忍的讽刺。
评论 0 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