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瑶猛地抬头看向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是狂喜,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柳柳,你当真能解?」
我点点头:「我试试。」
我们两人凑在一起,借助昏暗的油灯光芒,一点点对照着我脑海中关于《九章算术》的零星记忆,艰涩地破译着这些账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夜色渐浓,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人低语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一种无声的默契在彼此之间流淌。
账簿里的内容触目惊心,米行掺沙售米、克扣农人钱粮、与梁府的往来账目中隐藏的盐引贪污线索,以及指向谢老夫人的蛛丝马迹,一切都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复杂和黑暗。
处理完账簿,天色已经蒙蒙亮,谢瑶大概是心力交瘁,又或许是晚风带来了凉意,他翻出不知何时带来的酒壶,仰头灌了几口。
他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神也有些迷离,像是积压了太久的疲惫和痛苦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滚烫的指尖带着酒意灼热,另一只手蘸了点壶底残余的沉香墨,在我的掌心缓缓写了一个字。
墨迹微凉,带着熟悉的沉香味道,在掌心晕开,痒痒的,又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重量。
我低头看去,在他写完的那一刻,心跳仿佛漏了一拍,那是一个「護」字。
护。
他想保护我。
滚烫的酒气和墨迹的凉意混杂在一起,他灼热的呼吸落在我的手背,带着一种醉后的脆弱和真挚,我的掌心像被烙上了一个印记,不仅仅是墨迹,更是他此刻,在酒精催化下,袒露的真心。
我能感觉到,他握着我手的那只,正是被梁玉兰滚茶烫伤的左手,那六指的印记,此刻正贴在我的掌心边缘,无声地诉说着他为我承受的疼痛,以及他压抑在心底的,深沉的情感。
我的手被他握着,僵在那里,感受着掌心那个墨色「護」字的温度和触感,以及他左手伤处传来的,令人心疼的灼热,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这一个字,和他手心的温度。
回到梁府时,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以及掌心那个早已被汗水和夜风模糊的「護」字,悄无声息地溜回了自己的院子。
那个字,像是一个滚烫的烙印,烫在我的心上,挥之不去,又像是在我灰暗的人生中,点亮了一束微弱却灼热的光。
白日里,我强打精神应付着嫡母和梁玉兰,心里却像压着一块巨石,谢家的账簿,父亲的盐引贪污,谢老夫人的权杖,母亲的死……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死死缠绕。
特别是看到账簿中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我更确定母亲的死绝不简单,她留下的药方,或许藏着真相的钥匙。
而那药方,极有可能被嫡母梁氏藏在了梁府祠堂。
祠堂是梁府禁地,尤其对我们这些庶出的女子来说,更是连靠近都不被允许。
夜幕再次降临,我的心跳得如同擂鼓,脑海里反复回荡着谢瑶那句「必还你清明世道」。
我无法坐以待毙,真相就在眼前,我必须抓住它。
我避开巡夜的丫鬟婆子,悄悄摸到了祠堂后门,门锁着,锈迹斑斑,散发着陈旧的气息。
祠堂里点着微弱的香火,影影绰绰的烛光映在牌位上,显得格外阴森。
我摸索着进了祠堂,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和霉味混合的刺鼻气息,喉咙忍不住发痒。
按照记忆中母亲提到过的方位,我在一排牌位后的书架上仔细翻找。
果然,在最里层,一个不起眼的木盒里,我找到了几张泛黄的纸,上面写满了字迹,正是生母的药方。
我心跳加速,正要仔细查看,无意间触碰到了书架上的一块凸起。
「咔哒」一声轻响,地面传来细微的震动。
不好,触动机关了!
脚步声迅速从外面传来,伴随着巡夜人低低的呵斥声。
我心中一惊,慌乱地想逃离,却发现祠堂的正门和后门都已经被锁死。
就在这时,一股淡淡的沉香气息传来,谢瑶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后门旁。
他手中握着那把雕刻着竹纹的金错刀,刀身在昏暗的光线下,隐约显现出一些复杂的纹路。
他没有说话,只是快速将金错刀插入锁孔,轻轻一拧。
「咔」的一声,锁应声而开,声音轻微得不可思议。
「走!」他低喝一声,拉着我就往外冲。
巡夜的婆子已经发现了动静,提着灯笼朝这边跑来。
我们顾不上多想,穿过小径,径直冲向府里的染布坊,那里有几个巨大的染缸,或许可以藏身。
染布坊空无一人,巨大的染缸散发着刺鼻的靛蓝染料味。
谢瑶拽着我跳进其中一个空置的染缸,缸底还有未完全排空的染料,冰凉、黏腻,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我们紧贴着缸壁,尽量压低呼吸,外面婆子的呼喊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
染料浸透了我的衣衫,冰凉刺骨,甚至有几滴溅到了我的发间,将几缕发丝染成了奇异的靛蓝色。
黑暗中,我能感觉到谢瑶炙热的体温和急促的呼吸,他紧紧地护着我,手掌不经意间触碰到我藏在怀里的药方,那纸张已经湿透,模糊一片。
婆子们的脚步声停在了染布坊门口,她们狐疑地检查了一番,骂骂咧咧地说「可能是耗子」后,终于走远。
危机解除,我瘫坐在缸底,全身脱力,冰凉的染料让我止不住地颤抖。
谢瑶也松开了手臂,他在黑暗中似乎看向了染缸里的靛蓝染料。
「这世道……」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就像这染缸里的水,混浊,肮脏,能把所有干净的东西都染黑。」
我听着他的话,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
「柳柳。」他忽然转头看向我,黑暗中,我看不太清他的眼神,但能感觉到那份灼热的专注。
「我发誓。」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是在立下某种沉重而坚定的誓言,「我一定会查清真相,将所有藏污纳垢都彻底涤净。」
他的手伸过来,带着染料的冰凉和黏腻,轻轻触碰了一下我发间那抹醒目的靛蓝。
「必还你一个清明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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