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逆繪:長安活俑 2: 02
0%
墨書 Inktalez
連滾帶爬地逃回我那四面漏風的畫室,門板一栓上,我整個人就像被抽掉了骨頭,癱軟在地,劇烈地喘息。不是累,是怕。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一遍遍沖刷着我。 0
 
我顫抖着舉起右手,借着窗外熹微的晨光,死死盯着袖口那塊污漬。沒錯,不是幻覺。那墨色黑得邪門,帶着一股若有若無的腥甜,像是什麼活物的血混了進去。我用指甲狠狠刮擦,布料都快被我抓破了,那污漬卻像是長在了上面,顏色甚至更深了些,冰涼的觸感透過薄薄的春衫,直滲皮膚。 0
 
不行,必須走!立刻!長安城再待下去,就是死路一條!那些人的勢力,絕不是我這種小人物能抗衡的! 0
 
我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其實也沒什麼可帶的。幾件換洗衣物,剩下的顏料和畫具……目光落在那支光滑的狼毫小楷筆上,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揣進了懷裡。這是吃飯的傢伙,或許還能換點盤纏。 0
 
天還沒亮透,我就像個賊一樣溜出了門。直奔最近的春明門。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出城,越遠越好。 0
 
然而,快到城門口時,我就感覺不對勁了。 0
 
往日裡這個時辰,城門守衛雖也嚴謹,查驗出入憑證,但遠沒今日這般森嚴。一隊隊披甲的兵士,手持長戟,眼神銳利地掃視着每一個試圖出城的人,連販夫走卒的擔子都要仔細檢查。空氣里瀰漫着一種無形的緊張。是因為北邊戰事吃緊了?還是……因為我? 0
 
更讓我心驚的是,在那些兵士之間,我瞥見了幾道鬼祟的黑影。他們穿着不起眼的深色衣服,混在人群的陰影里,目光卻像淬了毒的針,陰冷地掃過每一個人的臉。有那麼一瞬間,其中一道目光似乎在我身上停頓了一下。 0
 
幾乎是同時,我袖口那塊墨漬,猛地傳來一陣刺骨的冰涼!那股腥甜的氣味,似乎也濃烈了一分,只有我自己能聞到。 0
 
我頭皮發麻,心臟驟然收緊。他們在找我!這墨跡……它像個信標,能被他們感知到! 0
 
我立刻低下頭,混入旁邊一個賣早點的攤子後面,裝作挑選吃食,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指尖下意識地在空氣中虛畫着,試圖以此平復一點點情緒,卻毫無用處。 0
 
不能從城門走。這簡直是自投羅網。 0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腦子裡飛快地回憶長安城的地圖。那些熟悉的街道、坊牆、溝渠……畫師的眼睛此刻成了我唯一的依仗。這長安城再大,權貴們的眼線也無處不在,但總有他們不屑一顧或難以觸及的角落。長安城裡,有那麼一個地方,魚龍混雜,藏污納垢,是許多亡命徒和見不得光交易的匯聚之地——鬼市。 0
 
我知道鬼市的入口,不止一個。最隱蔽的一個,在城南一處廢棄的舊廟後面,通往地下,據說是早年遺留的暗渠改建而成。平時自詡清高,又怕惹麻煩,我絕不會踏足那地方半步,但現在,那裡或許是我唯一的生路。 0
 
打定主意,我立刻轉身,沿着坊牆的陰影,像只受驚的老鼠一樣,飛快地穿梭在縱橫交錯的小巷裡。我不敢走大路,時刻留意着身後,總覺得有陰冷的目光在暗處窺伺。袖口的冰涼感時有時無,每一次出現,都讓我亡魂皆冒。 0
 
幾次險些和巡街的金吾衛撞上,都被我憑着對地形的熟悉和一點點運氣提前避開。等我終於氣喘吁吁地摸到那座舊廟時,已是日上三竿。 0
 
 
舊廟裡蛛網密布,神像蒙塵傾頹。繞到廟後,撥開半人高的荒草,果然看到一個不起眼的洞口,黑黢黢的,散發着一股潮濕、霉爛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污穢氣息。 0
 
顧不上那麼多了。我深吸一口氣,貓腰鑽了進去。 0
 
下面是一條狹窄濕滑的石階,蜿蜒向下。空氣渾濁不堪,陰溝的惡臭混着廉價脂粉、劣質酒水和霉爛草藥的味道,幾乎令人窒息。走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出現在眼前。 0
 
這就是鬼市。 0
 
昏暗的油燈掛在低矮的岩壁上,光線搖曳不定,勉強照亮腳下的路。四周是各種簡陋的攤位,賣着些來路不明的玩意兒:生鏽的兵器、缺角的瓷器、顏色詭異的藥草,甚至還有人在低聲叫賣着「新鮮」的人牙……我胃裡一陣翻騰,這還是我所認識的那個萬邦來朝、繁華無雙的長安嗎?這光鮮亮麗的袍子底下,竟是這樣的膿瘡! 0
空氣中瀰漫着一種壓抑又危險的氣息。每個人都用兜帽或斗笠遮着臉,腳步匆匆,眼神警惕而麻木。偶爾投向我這個「生面孔」的目光,充滿了不加掩飾的審視和貪婪。 0
 
我下意識地裹緊了舊袍衫,儘量讓自己顯得不那麼扎眼,低着頭往裡走。只想找個能暫時落腳的地方,打聽一下消息。 0
 
「喂,新來的?」一個沙啞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0
 
我心裡一緊,抬頭便看到兩個穿着破爛短打的潑皮攔住了去路。他們臉上帶着不懷好意的笑,手裡把玩着生鏽的匕首。 0
 
「看你細皮嫩肉的,不像這兒的人啊。」左邊那個三角眼打量着我,「懂不懂規矩?」 0
 
我暗道不好。這地方的「規矩」,無非就是敲詐勒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頭再次冒出來,我只想趕緊脫身。「兩位大哥行個方便,我只是路過,想找個地方歇歇腳。」 0
 
「歇腳?」右邊那個滿臉橫肉的冷笑一聲,「鬼市的地界,是你想來就來,想歇就歇的?拿錢來!」 0
 
我心直往下沉。身上攏共也沒幾個銅板,昨晚那趟「急召」更是分文未取。我強忍着恐懼,試圖辯解:「我……我身上沒帶多少錢。」 0
 
「沒錢?」三角眼湊近了些,鼻子在我身上嗅了嗅,眼神變得更加貪婪,「我看你這身料子雖然舊了,底子卻不差。還有……你懷裡揣着什麼硬邦邦的?」 0
 
完了。我下意識地護住懷裡的狼毫筆。 0
 
「搜!」橫肉男一聲令下,兩人便惡狠狠地撲了上來。 0
 
 
我哪裡是他們的對手,幾下就被按倒在地。懷裡的狼毫筆被粗暴地掏了出來。 0
 
「喲,還是支好筆!」三角眼掂量着那支筆,筆桿溫潤的光澤在昏暗中依然可見,「看來還是個讀書人?可惜了,在這兒討生活,筆桿子可沒刀子硬氣!」 0
 
絕望瞬間攫住了我。連最後一點體面,最後一點念想,都要被剝奪了嗎?我掙扎着,卻無濟於事。 0
 
就在這時,三角眼似乎想到了什麼,嘿嘿一笑:「算了,看你這慫樣,估計也榨不出油水。這樣,這支筆,爺們兒收下了。算是你的買路錢,再給你指條路。」 0
 
我愣住了,停止了掙扎。 0
 
「往東邊走,最裡頭那個角落,有個叫黑鴉的瘸子,他那兒能弄到住處,也能打聽到些消息。」三角眼把玩着我的筆,「不過他只認錢,或者……有價值的消息。」他頓了頓,壓低聲音,「你要是真有急事,又不怕花錢,可以去打聽一個叫『磨勒』的崑崙奴。那黑廝,只要給夠錢,據說連禁苑裡的東西都敢偷,手黑着呢!。」 0
 
說完,兩人拿着我的筆, 大搖大擺地走了。 0
 
我從冰冷的地上爬起來,身上沾滿了污泥,臉上火辣辣的疼。懷裡空蕩蕩的,心裡也空蕩蕩的。那支筆,跟了我快十年了…… 0
 
但,我還活着。暫時。 0
 
我摸了摸隱隱作痛的袖口,那塊墨漬像跗骨之蛆,提醒着我迫在眉睫的危險。 0
 
磨勒……崑崙奴…… 0
 
這個名字像一根救命稻草,被我死死攥在心裡。我朝着三角眼所指的東邊角落,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去。前路依舊黑暗,但至少,有了一個模糊的方向。 0
 
 
目錄

評論 0

閱讀設定

文字大小
-
18
+
  • Amy
  • Mary
  • John
  • Smith
  • Edwa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