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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大夥兒決定一起送小木回家。
走進他家院子,有材大哥正在桔紅色的燈泡下賣力地刨著木頭,他的神情專注,一推一回間薄得透明的木屑就落在腳下。
小木跑到他爹身邊,嚷道:“俺回來了!”
周有材停下手中的活兒,瞪著小木,“叫你去傳個話,咋回來得這麽晚!又在你葉子姐家蹭飯了!”
小木縮著肩膀,低聲辯解,“葉子姐非要俺吃!”
葉芝覺得該是她站出來的時候了,“對!是俺非要留他吃飯!”
周有材回過頭,“嬸子,小於,小羅……你們來了咋都不出聲呀!小木他娘,快出來,有客到!”
周嬸學周有材訓小木那樣瞪大眼,“在俺家吃頓飯咋地,俺喜歡小木,他天天上俺家吃飯都成!”
小木也不客氣,“爹,俺要天天去葉子姐家吃飯,她家的菜好呲~~!”他話尾那響亮的口水音,讓周有材臊得想往門縫裏鑽。
而站在房門口的,小木他娘則笑罵:“你個兔崽子,為娘的臉都被你給丟盡了!”小木瞅著他娘嘿嘿直笑。
周嬸走到搭著棚的院角,“喲~有材!這衣櫃咋還沒上漆呀!”
小跑過來的周有材,慌道:“是葉子妹子不讓俺上漆的!”
“閨女,這木疙瘩,木褶子要用紅漆一蓋,那才氣派!”
小羅姐也讚同道:“是啊!葉子這確實太不成樣了!”
於大哥樂嗬地說:“把這半成品往新房一抬,咱們一家怕是出名囉。”
葉芝所追求的就是木頭本身流露出的自然與原始之美,但周嬸他們好像都欣賞不來,她乞求的小眼神飄向周有材,“有材大哥,光上蠟也會很漂亮對不對。”
周嬸也瞪著周有材,“有材!”
老實人的周有材左右為難,最後拍下大腿道:“妹子咱們還是上漆吧,上了漆漂亮,經用!”
“對,對!這可都是老槐木的,咱們怎麽也得用它個二三十年。”周嬸不等葉芝開口,直接拍板,“有材,上漆的事兒,你可得抓緊時間啊!”
被“經用”兩字打倒的葉芝垂死掙紮道:“不是說“南漆北蠟”嗎?南方人家具上漆,北方人上蠟,咱們這麽輕易的丟掉傳統,像話嗎?”
“妹子,這話可不絕對!”家裏三代都是木匠的周有材針對“南漆北蠟”侃侃而談,起初聽得不怎麽認真的葉芝越聽越興奮,他們的手工家具店,還創什麽新,想什麽款式,看什麽群眾反映,直接走古典路線得了,祖傳的手藝,傳統的工藝全是文化,全是賣點,開始或許賣不動,可它經得起時間的考驗。
她得趕緊把老祖宗的東西印出來,丟給有材大哥參考,“有材大哥,別舍不得木頭,俺那有本書上有古代圈椅,炕桌的圖,你看看,試試手。”
“唉~!俺就是不知道做出來的對不對!”她和有材大哥你一言,我一語的談得正歡。
周嬸卻煞風景的咳嗽起來,“閨女,這有扶手的木條椅子夏天坐倒好,冬天凍屁股。”
小羅姐也覺得這沙發更像公園裏的長椅,隻是比長椅寬了一倍,橫條椅背變成了豎條椅背,還稀稀落落的,看著寒酸。
於大哥問出心中疑惑,“葉子,這和你之前畫得不太一樣!”
“之後加上厚厚的棉墊就一樣了。”
周嬸一聽,問:“那得要多少棉花?”
“要……!”手中沒票,她上哪去找那麽多棉花。
小羅姐出主意道:“可以收集羽毛做填充物,像雞毛,鴨毛……。”
豎著耳朵聽大人說話的小木叫道“周太爺爺家有羊毛!”
狼娃把牛牛往葉芝麵前一送,“剃掉!”葉芝斜睨了她一眼,嗬~小丫頭這是在為大狼報仇啊。
小帆指著和木屑卷兒纏鬥的黑寶一本正經道:“黑寶的毛比牛牛多,剃它的!”黑寶不明就裏,對著叫它的小帆點頭示意。
小木他娘沒繃住,引著大夥兒笑成一團。臨走時,她還把小木寶物盒子裏的八根鵝毛交給葉芝說是為她那個沙發出份力。
她本以為一時半會兒的收集不來那麽多羽毛,可沒想到自家就有一堆。
“俺說這雞毛留著有用吧!”
葉芝捏著鼻子湊上前,“嬸,你沒扔啊!”
“扔,啥都說扔!金山,銀山都被你給扔沒囉!”
周嬸最近愁得很,閨女在家有她,有姐姐,姐夫寵著,幫著,婚後呢? 再說這不會過日子的女人啊,結了婚照樣被人嫌棄。
“嬸~你眉頭皺得都快夾死蚊子了,俺答應你,以後啥都不扔!”
周嬸握著拳頭砸向她,“你喲~你喲~!就會用話來哄俺。勤儉持家是俺們女人一輩子……!”
葉芝連忙答道:“知道了!要勤儉,要節約。”她真怕了周嬸老生長談,她用錢是有點大手大腳,可在這計劃經濟的年代,她能花多少!
周嬸盯著她,“真知道?”
“嬸~你咋就不相信俺能把日子過好呢?”
周嬸把裝有羽毛的袋子往她懷裏一塞,“誰叫你那麽不省心!”
“我說是您愛操心才對!”這種抱怨式的撒嬌,在兩人之間極受用。
周嬸樂嗬了,葉芝也就過了關。她抱著裝羽毛的袋子去找小羅姐,倆人圍著縫紉機琢磨了一下午,總算做出個她要的沙發墊。
周嬸眉開眼笑地說:“真軟,真舒服!小於你也快來坐坐。”
於建華被葉芝按在沙發墊上,“姐夫,咋樣?”
“好是好,就是坐著怎麽那麽讓人不踏實!”他的話惹得葉芝哈哈笑。
周嬸重新感受一回道:“嗯~小於說得挺對!”
葉芝咋呼著:“嬸!你咋那麽沒立場啊!”沒立場的周嬸不光提供了自個兒的寶貴意見,還滿屯子地幫她要羽毛。
沙發墊全做好後,剩的羽毛全讓葉芝做成了大大小小的靠枕,小羅姐就往她平時坐的椅子後塞了一個,狼娃最可惡,居然帶到學校,惹得娃子們到處找羽毛做靠枕。狗子,一蛋兩個“小混蛋”甚至跑到飛龍養殖場想拔飛龍的毛。
全屯兒的雞,鴨,鵝……都遭了殃,她家的大白,二白有黑寶護著照樣慘遭自家人毒手,娃子們完全把找羽毛這事當成有趣的遊戲了。
“嗬~嗬~嗬!”
“葉子妹子,笑啥呢?”
葉芝指著光屁股的大公雞,說:“小木的手筆吧!”
周有材低聲笑道:“還不是你那靠枕鬧的!”
“唉,俺昨天才被村長叔給訓了!咋都怪俺呢?”
有材大哥的徒弟二毛樂嗬地道:“誰讓周嬸之前收光了大夥兒家的存貨,你又拿那靠枕招人的。”她冤,招人的明明是狼娃。
有材大哥拿起一把幹草往新做的圈椅上反複擦蹭,直到幹草擦蹭成碎末了,才扔到一邊,又重新拿起一把幹草擦蹭,葉芝看著新鮮,拿起幾根瞧,這幹草一節一節的,摸起來麻麻喇喇,“有材大哥這是啥啊?”
三九搶答道:“節節草唄!”
“有啥用?”
周有材耐心地解釋道:“先用這節節草把圈椅給磨光滑,磨平整後,再用純棉白布用力擦,這椅腿則得用布纏繞著來回拉轉著摩擦才能令人滿意。”
葉芝摸著下巴,“用砂紙多省事兒!你這麽打磨,要磨到啥時候?”從她把圖樣拿給有材大哥那天起,她就急著想看成品,隻要一確定有材大哥行!她就花大錢上南邊搞紅木去,順便嘛,和小林子渡個蜜月。
“俺祖輩傳下的手藝就得這麽弄,不然,就不是那麽回事兒了!”葉芝覺得有材大哥還挺有藝術家脾氣的,她說用砂紙,也不是隨便說說,小方放映給她看的紅木家具製作,就是用砂紙來打磨的,如果用砂紙打磨是錯誤的,那現代人為什麽這麽幹,節節草又不是找不到。
“有材大哥,家具打造中是打磨重要,還是打磨工具重要?”
周有材琢磨著葉芝的話,“嗯……俺覺得兩樣都重要,但又覺得妹子說的有點道理,俺想不出來,要不再做一個試著用砂紙來打磨!”有材大哥這做事態度,葉芝十分欣賞,她也不多話了,幫著掃掃木屑,遞遞東西,忙得不亦樂乎。
12月初,她的家具全部完工,還搬回了自家,周嬸沒事時就愛用棉布擦試它,“葉子,你跟你車板子叔定好運家具時間沒!”
葉芝一邊洗臉,一邊回答:“還沒呢?”
“咋還沒定好時間呢!”
“運輸隊忙得很,上個月運完“碧羅”,運蘿卜,這幾天又要運米糠油進城,實在沒時間!”
周嬸遞給葉芝毛巾,“那你洗了臉,去睡會兒!”葉芝點頭,她真的快累死了,榨油光靠她一個人,還真不是個事兒。
而且聽村長叔說他們的“碧羅”米很受歡迎,收購站的同誌也建議他們多種點,還說有多少要多少,甚至可以上門收購。這麽好的條件與機會,傻子才放過,屯裏已決定再開墾三百畝地種 “碧羅”,油坊是該招工,實行正規的管理了。
“嬸,你去油坊工作咋樣!”油坊得找信得過,不多話的人,周嬸是首選。
“俺才不去!”她還以為周嬸會答應呢?
葉芝問:“為什麽?”
周嬸看著她,“你還記得你要結婚不!”
“記得呀!俺結婚和你上油坊工作有啥關係。”
“俺家有個連結婚都當甩手掌櫃的閨女,俺忙得很,沒功夫到油坊工作。”周嬸的話讓葉芝老臉一紅,她很忙,忙著欣賞有材大哥做椅圈,忙著和小方裝修社交網的新屋,忙著安慰賣蘿卜被壓價的村民……反而自兒個結婚的事,她好像隻有嘴巴參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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