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人來到安南,這是江秋瑩的老家。
開車到他們的鎮上,又繞着盤山路向上,終於到了蘇晴的村子。
她的家人看到我會是什麼樣子?他的爸爸媽媽會不會殺了我?
什麼結果都是我應得的!
「蘇晴啊?她爸爸腿斷了,這兩天手術,他們家人都在醫院呢!小伙這麼帥,開的車也不錯,你是誰啊?」
顧不上和她村裡的八婆墨跡,我又掉轉車頭往回走。
縣醫院,骨科病人不多,很容易就打聽到了蘇東強的名字。
剛到病房門口,就聽裡面有人大聲訓斥:「早就通知你們交手術費,到現在還沒交,怎麼給你們手術啊?趕快想辦法,至少得準備兩萬!」
一個女聲囁嚅:「醫生,能不能先手術?我女兒去借錢了,該回來了!」
「錢到位了再說吧!」聲音冷得如同結了冰,「飛刀的醫生已經到了,這次就是不能手術,你們也得負擔人家2000塊車馬費!」
我推門進去,一個女人頭髮花白蓬亂,嘴唇皴裂,眼眉中有着蘇晴的影子。
我害了她的女兒。
「你是誰?你進來幹什麼?」
醫生惡聲惡氣地斥喝。
「我是他家親戚,來看病人順便送錢來的!」
我也不給他好臉色。
「孩子,你是?」
「阿姨,先手術要緊!」
我不敢自我介紹,我怕接下來披頭蓋臉的責罵、撕拉、唾我一臉唾沫,說不定還會咬我身上一塊肉下來。
和蘇阿姨推着蘇晴爸爸往手術室送,卻突然被一個聲音叫住:「小曦,你怎麼在這裡?」
很兇的那個醫生陪着一個身姿窈窕的女大夫過來,竟然是我後媽。
她是省醫院最年輕卻水平極高的骨科專家。
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我把她拉到一邊,史無前例地在開口前加了敬稱:「姨,病人是我同學的爸爸,請您一定盡心救他!」不覺中,眼淚順着我臉頰淌下,我躬下身子給後媽鞠躬。
「看你這孩子,用不着這麼複雜,別說是你同學的爸爸,就是普通病人我也會盡心的!」祁姨不可思儀的樣子,看我的眼神溫暖而複雜。
一張紙巾遞上來,「快擦擦,我得進去換洗手服刷手了!」
手術室門頭上紅燈亮起,蘇晴的媽媽拉住我的手:「孩子啊,你是小晴的同學吧?她爸出了事,把小晴也耽誤了,咱家裡窮,為給他爸看病借了不少錢,親戚那裡都借過好幾次了,要不是你,這一關難啊!」
就這樣的家庭,我卻把人家女兒害了!
我還是人嗎?
等手術結束,我得趕緊逃!
面前這個蒼老得如同老婦的中年女人的女兒是我害死的!
手術的兩個多小時裡,我如座針氈,蘇母連連向我表示感謝,還打問我的情況,我心驚膽顫地小心應付。
做一個好人多好啊?
要是她知道我就是害死她女兒的那個惡棍,那個人渣,會多麼失望啊?
我沒有做那些事多好!
就像現在,我不需要誰的感謝,心裡踏實啊!
終於,手術室上方的紅燈滅,綠燈亮起。
祁姨親自推着蘇爸爸出來,看似叮囑家人,卻是面向我說的:「放心,手術很成功,好好休養,會很快好起來的。」又轉頭對陪着的醫生:「這次的飛刀費用直接給這個病人衝到住院費里!」
連帶着那個滿臉戾氣的醫生對蘇媽媽也客氣了很多:「好的,祁主任!這個患者我會親自盯着!」
蘇媽媽早上就沒吃飯,我下去買了排骨燉海米、紅燒肉、黃燜雞和主食上來,蘇媽媽連聲感謝的同時又抱怨::「丫頭去他姑家這麼久,借着沒借着你倒是抓緊回來啊!小李,你帶手機了,給她打一個,別讓她在外面跑了!」
「給誰打?」我拿出手機傻傻地問。
「小晴啊,你有她的號碼吧?」
我的腦袋轟的一聲炸響。
給死人打電話,我沒聽錯吧?
病房門被推開,一個纖細的身影進來,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媽,錢我借來了!」
抬頭望去,正和她的目光對在一起,瞬間,我們兩個人都傻了。
我耳朵轟鳴,眼冒金星,她卻直接軟軟地倒了下去。
「小晴啊,你這是怎麼了?」蘇媽媽哭嚎一聲撲了上去,護士進來 ,對我狠狠推了一把:「愣什麼,快來搭把手啊!」
我托舉着蘇晴的身子往平車上放,她的身上是熱的。
06
謠言真可怕。
蘇晴確實被我傷害到了,但這已經不足以打垮她。
哥哥和爸爸同時車禍,哥哥在ICU住了半個月,花了很多錢也沒能留住,爸爸雙腿骨折,流水一樣的花錢。
她顧不得考慮自己受到的傷害,更顧不上那些照片給她帶來的影響。
她請了長假,蔣孝麗問她什麼情況,她回了一個「生不如死」,還有上火吃的藥片。
於是,大嘴巴的蔣孝麗就把蘇晴的「死訊」傳開了。
胖子、麻竿、齙牙問我去哪兒浪了,這麼多天都不見人影?
我簡單回覆:接受靈魂洗禮,回去之後我度你們!
從安南回來,我去自首!
警局裡,我平靜地陳述自己作案動機、手段、事實!
警察叔叔把已返回學校的蘇晴叫了過來,向她確認我的自首情節。
就在我等待接下來的羈押、公訴的時候,原來看我眼裡直噴火的警察哥哥進來,幫我解除了警具,兜屁股給我來了一腳:「沒事少拿我們開涮,再有下次直接按擾亂辦公秩序拘了你!」
蘇晴就站在羈押室門口,看着我出來,上前拉了我一起往外走。
我心裡一萬頭似羊非羊、似駝非駝的玩意兒飛過。
事實是,當蘇晴被叫來,聽取了一個警花姐姐說明的情況,臉上的憤怒先是化做驚愕,之後又陷入迷茫。
「小妹妹,你不用害怕,事實是什麼你就說什麼!」
警花姐姐大概是怕她心存顧忌,畢竟我是大名鼎鼎的李金城的兒子,他們相信那種事我做得出來,而且,如果不是我自首,這麼長時間過去,就算是李晴指控,我大概率也能逃脫法律制裁。
我自首,就是板上釘釘我是一個強姦犯。
「他有妄想症,很多事情根本沒發生,都是他瞎說的!」
蘇晴說。
民警傻了。
我也傻了。
我覺得我就是《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里的那個沒品的貨,而蘇晴就是那個傻女孩。
周末,我和蘇晴回去看他在家康復的爸爸,蘇媽媽又是燉雞又是燉鵝。
村裡的八婆們圍上門看蘇家的「新女婿」。
我發了一張和蘇晴、蘇媽媽蘇爸爸的合影照片。配文稱:善為至寶,一生用之不盡;心作良田,百世耕之有餘。人之為善,百善而不足;人之為惡,一惡而足。
——那夜,古寺中,大和尚拉着我的手一字一句在我的手心寫下這段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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