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声在暴雨中碎成残片,苏晴额前冷汗浸透了鬓边碎发。银剪犹嵌在心口,每滴坠落的血珠都在青砖上绽开暗纹,像极了祠堂里那些被香火燎黑的祖宗牌位。陆瑾瑜松开手时,那柄凶器"当啷"坠地,她踉跄着扶住供桌,满掌黏腻的猩红沾污了灵位上的金漆。
"呕——"喉间涌上的腥甜喷在绣金裙裾,绽开朵朵血梅。苏晴望着镜中自己苍白的倒影,忽然想起三日前长姐咳出的血块,也是这样鲜艳刺目。当时她攥着浸血的帕子跪在佛堂,母亲突然掀帘进来,鬓间金簪勾住半幅帷幔,在穿堂风里飘成一道惨白。
"晴儿。"母亲指尖发抖,"你父亲说……陆大人要的苏家嫡女,非得是……"话未说完,窗外惊雷炸响,长姐的贴身丫鬟冲进来跪哭:"姑娘咳血了!那香囊里的麝香……"
记忆被陆瑾瑜阴鸷的嗤笑打断,他扯过案上青瓷瓶,枯败的桃花枝擦过苏晴耳畔坠地。花瓣混着泥水碾进砖缝,像极了去年春日,林珏为她别在鬓边的那朵。"等明年桃花开时……"少年未完的话被夜风扯碎,此刻只剩满地残红。
"看来苏姑娘还记得这支桃花。"陆瑾瑜靴底碾过花枝,蟒纹沾着泥浆碾上她绣鞋,"三年前婉君咽气时,手里攥着的也是你们苏家送的香囊。"他忽然俯身,龙涎香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知道她临死前说了什么吗?"
苏晴下颌被他掐得生疼,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陆瑾瑜指尖抚过她锁骨胎记,力道重得几乎要剜进骨血:"她说……'阿瑜,苏家女惯会披着人皮作鬼'。"话音未落,他猛地扯开她衣领,银剪寒光贴着锁骨擦过,削断一缕青丝。
喜烛突然爆出灯花,苏晴看见他眼底映着跳动的火苗,恍如地狱业火。陆瑾瑜捏起那缕断发缠在指间,忽然低笑出声:"苏姑娘可知,本官最厌恶什么颜色?"不待她回答,他骤然攥紧发丝,"红色——你们苏家女穿红嫁衣的模样,倒比厉鬼还像索命冤魂。"
剧痛从头皮炸开,苏晴踉跄着撞翻铜镜。碎片飞溅而起,在她腕间划出血线。陆瑾瑜却仍攥着发尾不放,直到那缕青丝尽数落尽,才甩开手任她跌倒在地。中衣裂帛声里,她看见镜中自己狼狈的倒影:鬓发散乱,嫁衣染血,活脱脱像从棺材里爬出的艳鬼。
"大人!"洞门外突然传来管家急呼,"西跨院那位……怕是熬不过今夜了。"
陆瑾瑜眉眼未动,只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血渍。苏晴却浑身战栗——西跨院关着的,正是三日前本该出嫁的长姐。父亲用翡翠烟斗敲供桌时,她曾听见长姐在屏风后压抑的咳嗽,像破旧风箱在漏气的嘶鸣。
"带她去观刑。"陆瑾瑜将染血锦帕掷在地上,"苏姑娘若肯求本官,或许能让她死得痛快些。"
春雨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时,苏晴正被两个婆子架在西跨院门口。廊下挂着八盏白灯笼,将长姐青灰的脸照得宛如鬼魅。她蜷缩在潮湿的草席上,鬓间金簪早不知去向,只剩几缕白发粘着血痂。
"长姐……"苏晴刚要挣扎,颈侧突然抵住冰凉的匕首。陆瑾瑜的声音裹着夜雨:"苏家嫡长女苏云,私通外男,毒害主母。"他忽然捏起苏晴染血的嫁衣,"按本朝律例,当受……"
"是绞刑。"苏云突然开口,枯槁的手指抓住草席,"但陆大人要的……怕是更痛快些的死法。"她咳出带着黑血的碎块,望向苏晴的眼里却泛着诡异的光,"好妹妹,你替嫁时,可曾在祠堂神龛下……找到那封婚书?"
苏晴瞳孔骤缩。三日前祠堂祭祖时,她确实在供桌暗格里发现泛黄的婚书,写着周氏婉君与陆瑾瑜的八字。但婚书夹层里,却塞着苏家与周家的秘契——二十年前,祖父曾以私盐案要挟周家,将婉君许配给当时的陆家庶子。
"住口!"陆瑾瑜突然踹翻火盆,火星溅上苏云衣摆。她却不躲不闪,只盯着苏晴笑:"好妹妹,你可知那麝香香囊里……还掺着什么东西?"
"毒蝎粉。"苏晴声音发颤。三日前长姐咳血时,曾攥着她的手说:"父亲要的不仅是攀附陆家,他要的是……让陆瑾瑜永远记着苏家的'恩情'。"
暴雨突然倾盆,浇熄了廊下灯笼。黑暗中,苏云的笑声混着陆瑾瑜的冷笑,像淬毒的箭矢扎进苏晴耳中。她看见长姐突然暴起,枯手抓住陆瑾瑜袍角:"大人若想报仇,该挖了苏晴的心!"
银剪破空声里,苏晴最后看见的是长姐咽喉绽开的血花。温热的液体喷在她脸上,混着雨水流进唇间,腥咸得令人作呕。陆瑾瑜的蟒纹靴底碾过苏云尸体时,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带下去。"陆瑾瑜甩开染血锦袍,露出心口狰狞的刀疤,"明日请钦天监来,算个良辰吉日。"他转身时,苏晴看见他腰间晃动的玉佩,正是去年上元节林珏赠她的那块双鱼玉佩。
地牢霉味混着血腥气钻入鼻腔时,苏晴已被吊在刑架上两日。腕间铁镣嵌进血肉,每动一下都带起碎骨般的剧痛。她望着石窗外透进的微光,想起三日前林珏浑身湿透站在垂花门外的模样。当时他手中攥着的鸳鸯香囊,还是及笄时她亲手绣的。
"苏姑娘醒了?"阴鸷的男声伴着铁门吱呀,陆瑾瑜玄色蟒袍上绣着四爪金蟒,在火把下泛着鳞光。他指尖划过她腕间伤口,引来一阵战栗:"知道这是何处吗?"
苏晴盯着石墙上凝结的血痂,忽然想起长姐临死前的话:"陆府地牢……二十年前关过周氏全族。"她喉间发出沙哑的笑:"陆大人要让我……尝遍婉君受过的苦?"
"她受过的苦?"陆瑾瑜突然捏住她下巴,力道大得让齿缝渗出血珠,"你们苏家的毒,可比周家狠百倍。"他甩开手时,苏晴撞在刑架上,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刑房石门突然洞开,两个婆子抬着个浑身青紫的女子进来。苏晴瞳孔骤缩——那是母亲贴身的陈嬷嬷,三日前还在佛堂替她求平安符。"说。"陆瑾瑜把玩着翡翠烟斗,正是父亲常用的那支,"苏家给周婉君下毒,用了几种法子?"
陈嬷嬷喉咙发出咯咯怪响,陆瑾瑜突然将烟斗按进她喉头。翡翠碎裂声里,苏晴看见母亲颤抖着被拖进来,鬓间金簪早不知去向,灰白鬓发散乱地贴在脸上。
"晴儿……"母亲刚要伸手,陆瑾瑜的匕首已抵住她咽喉。苏晴听见自己破碎的哭腔:"说!那香囊里的毒蝎粉……是不是父亲让你放的?"
母亲瞳孔震颤,喉间吞咽声清晰可闻。陆瑾瑜突然嗤笑:"看来苏夫人需要些提醒。"他挥手斩断旁边刑架上的铁链,受刑人惨叫声里,苏晴看见那竟是春桃——她的贴身丫鬟。
"不要!"苏晴挣扎着要扑过去,腕间铁链却将她扯回刑架。春桃血肉模糊的手突然抓住她裙角:"姑娘……祠堂神龛下……还有……"话未说完,陆瑾瑜的匕首已划过她咽喉。
鲜血喷在苏晴嫁衣上,绽开朵朵红梅。她望着春桃逐渐涣散的瞳孔,突然想起三日前祠堂里,春桃跪在青石板上哭求:"姑娘快走!那聘礼里的璎珞……"
"看来苏姑娘需要更直接的提醒。"陆瑾瑜突然扯开她中衣,银剪寒光闪过,苏晴感觉锁骨处传来灼烧般的剧痛。他捻起那缕带着胎记的皮肉,在火把下细细端详:"你们苏家女,都带着这劳什子胎记。"
苏晴疼得几乎昏厥,却听见母亲突然尖叫:"说!我说!那香囊里的毒蝎粉……是你父亲从西域商人处购得!"她嘶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但婉君真正死因……是苏云买通了她的药童……"
陆瑾瑜突然松手,苏晴重重摔在血泊里。她看见母亲被拖向刑架,鬓发散乱地遮住半张脸,像极了祠堂里那些积灰的祖宗牌位。刑具加身时,母亲突然转头望向她:"晴儿……祠堂神龛下……有……"
未说完的话被惨叫声吞没,苏晴望着母亲扭曲的面容,突然想起三日前长姐临死前的话:"神龛下的婚书……周家与苏家的秘契……"她突然剧烈挣扎起来,腕间铁链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看来苏姑娘想起什么了。"陆瑾瑜踩住她染血的嫁衣,蟒纹靴底碾过她锁骨伤口,"不如由本官来猜——那婚书夹层里,写着苏家当年如何构陷周家通敌?"他忽然低笑出声,"好姑娘,你猜本官在周氏祠堂,找到了什么?"
苏晴瞳孔骤缩。三日前她曾在祠堂神龛下发现周家密信,写着二十年前苏家如何伪造通敌证据,将周家满门抄斩。而婚书夹层里的秘契,正是祖父与周父按了血手印的罪证。
"找到了这个。"陆瑾瑜突然从袖中抽出一封泛黄信笺,展开时苏晴看见祖父的笔迹——"周氏灭门后,苏陆两家当永结同心"。她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却听见陆瑾瑜阴冷的声音:"你们苏家欠周家的血债,该用三代女眷的心头血来偿。"
刑房铁门突然被撞开,林珏浑身是血冲进来时,苏晴正被吊在刑架上。他月白衣袍沾满泥污,手中长剑挑开陆瑾瑜的匕首。苏晴望着他染血的侧脸,忽然想起上元节那夜,少年替她擦鞋面的模样。
"放了她!"林珏剑尖抵住陆瑾瑜咽喉,声音沙哑得可怕。苏晴却看见陆瑾瑜眼底泛起兴奋的血红,他忽然抓住剑刃,任鲜血顺着掌纹滴落:"林公子可知,三年前婉君咽气那夜,本官亲手剜出了多少个叛徒的心?"
林珏瞳孔震颤,剑尖突然偏了半分。陆瑾瑜趁机反手夺剑,寒光闪过苏晴眼前。她听见林珏闷哼着倒地,血泊漫过他月白的衣袍,像极了那年春日他折的桃花。
"带下去。"陆瑾瑜将染血长剑掷入刑架,转身时玄色蟒袍扫过苏晴染血的嫁衣。她望着他腰间晃动的双鱼玉佩,突然疯狂地挣扎起来:"那玉佩……是林珏的!"
陆瑾瑜脚步顿住,指尖抚过玉佩上的血迹:"看来苏姑娘还不知道。"他忽然凑近她耳畔,"三日前你长姐咽气时,手里攥着的……正是林公子托她转交的信物。"
苏晴感觉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三日前长姐咳血时,曾塞给她半块玉佩,说是林珏托人带进来的。她当时未及细看,此刻却听见陆瑾瑜阴鸷的笑声:"可惜林公子不知道,那玉佩内侧刻着你们苏家的家徽。"
刑房外突然传来乌鸦的哑啼,苏晴望着石窗外透进的微光,想起及笄那夜林珏替她簪花时说的话:"这双鱼玉佩……等我高中,就换作聘雁下聘。"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间涌出的血沫染红了嫁衣上的并蒂莲。
陆瑾瑜忽然捏起她染血的下颌:"知道本官为何留你到最后吗?"他指尖划过她锁骨伤口,引出一串血珠,"因为婉君临死前,说最恨你们苏家女的眼睛。"他忽然从刑架上取下铁钩,"这双眼睛……不如剜下来喂狗。"
剧痛袭来时,苏晴最后看见的是陆瑾瑜袍角沾着的桃花瓣。那是她及笄时林珏别在她鬓边的,此刻却随着刑房的夜风打着旋儿,落在她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像极了那年春日,他们共骑踏雪乌骓穿过的灯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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