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已值隆冬,自晨间起空中便铅云低垂,灰蒙蒙万里。至黄昏时分,朔风骤起,卷下漫天碎玉琼瑶。
那雪下的纷纷洒洒,撒盐飞絮般,整个崇州城瞬间就雪白一片。
从城外的方向看去,那浩浩荡荡的长队,正护送这车马行来,而那车上的人正是他从未见过的儿子,是他此生最爱的女人所生。
叶晨尚未行至城门口,便听见夹杂着冷风的喧嚣声自远处翻涌而来。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车帘边缘,他悄然掀开一角,瞥见沿街百姓驻足张望。人群中有人压低声音惊呼,百姓们竟纷纷侧过脸去,只留半张面容对着马车。
好多人啊!
叶晨默默放下车帘,马上就要见到他那个素未谋面,但却是他这副身体的好大爹。
其实叶晨心里是有些惋惜和心虚的。惋惜和心虚的是他真正的儿子早就死了,现在的叶晨只是一个穿越时空而来的灵魂占据着他儿子的身体。
来的路上他知道了不少有关淮安王的事,就连之前裴观景扣下的书信,他也开始重新翻开。
拐笔顺滑,下笔三分松劲,观笔迹看人,这淮安王想来也是个文韬武略的博才之人。除此之外,听说他还是个有情人。听说他为了林菲菲终生未娶,一直等她找她。可是他不知道的事,在林菲菲生下叶晨后,不到一年就撒手人寰,死前还病痛缠身。
当马车停稳时,一位身着黛蓝朝服的中年男子迎上前来。那人剑眉星目,眼尾微垂处带着岁月沉淀的儒雅,年轻时定是惊才绝艳的人物。
淮安王刘瑾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若是他带林菲菲离开江南,那菲菲后来也不会吃那么多的苦,现在她死了,还给他生了儿子,这让他怎么补偿她啊!
想到这里,淮安王刘瑾望着儿子,眼眶瞬间泛红。他颤抖着上前,叶晨见此连忙上前,低头唤他,“父亲。”
这一声父亲他等的太久了,从知道他的存在,到他被仁王掳走,在扣押京城,整整一年的时间过去,他们才得以相见,这真是这乱世之中最好的消息。
刘瑾颤抖着声音,伸手扶起叶晨,“好好好。”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刘瑾才将叶晨接上他带来的马车,然后转身看向送他来的队伍。
“你们是裴观景派来的?”刘瑾扫了一圈。
这些人步伐稳健,落在雪地上的脚印排序整齐,可见都身怀武功,且功力不弱。
一人上前道,“是少主公的安排,还望淮安王恩准让我们留在崇州保护夫人。”
“夫人?”刘瑾嗤笑一声。
“我的儿子才刚回崇州,继承我的王位,怎么就变成你们的夫人,告诉裴观景,他以我儿性命相威胁定下的婚约,在天下人眼底作数,可在我刘瑾的眼里,什么都不算。要想让晨儿嫁给他,做梦去吧。”说完,刘瑾挥袖离去,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而是坐上马车与叶晨同乘。
叶晨偷看了刘瑾许多眼,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第一次见面认爹这种事他没做过。
刘瑾望向叶晨的眼神慈祥温和刚才训斥赶人出城的态度截然不同。
试着放缓声音,刘瑾问道:“阿晨,生辰是几月,可曾记得?”
乡下人只记得自己那一年生,况且他也没过过生辰礼,这倒是问住他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每一年过年时,默默给自己加一岁。
叶晨抿唇,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
刘瑾顿时心疼如割,他的儿子竟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难道从未过过生辰?一想到这里,刘瑾拉起叶晨的手,靠近他,想要细细看他。却在拉起他手的一瞬间,愣了下。这是……
摸着叶晨手心里的茧子,刘瑾眼睛变得更酸了,他的亲生骨肉竟然受了这么多的苦。
他这好大爹怎么还是个哭包?叶晨想要抽手,但看着刘瑾泪水划过眼角的样子,他又舍不得,在这个世界,他可能是他最亲的人了。
叶晨对不住,占有了你的父爱,但是我保证,我会将他当做我的亲生父亲一样,尊敬他为他养老送终的,请你原谅我的鸠占鹊巢。
叶晨伸手拂去刘瑾那张略微沧桑的脸上泪水,试着低声说,“父亲,别哭了,我以后陪着你。”
刘瑾看着那张和林菲菲有五分相似的脸,只觉得悲喜交加,故人已去,但他们的爱子却还在。
刘瑾连忙将叶晨搂在怀中,哭着说,“好,你陪着爹就好,哪也不要再去了。”
叶晨落在空中的手一顿,随后也抱紧了刘瑾,然后埋在他的肩膀处开始无声的痛哭。
在这个世界,他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刘瑾带他回王府的第一件事就是认祖归宗,上族谱,他们王府一直是一脉单传,到他这里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坤泽儿子了。
刘瑾本来想的是,以后给叶晨找个上门夫婿,就算他以后欺负叶晨,他也能盯着不让这种事发生,谁知他知道叶晨的存在还没几天,这裴观景和裴永尚就开始朝他递书信,说是缔结婚约才将叶晨的所在之地说出来。
澜州军营的探子他也有。作为叶晨的师父与他同处一室也就算了,可在知道叶晨是坤泽的情况下还是如此,那可真是禽兽不如,之后又是与他结亲,师父与徒弟成亲,这种枉为人伦的事情,他高风亮节的裴观景也做得出来。
当时看到来信时,刘瑾只差气的没吐出血,溅在他裴观景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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