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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裴观景死后，这天下其他藩王便不足为惧。
所以裴观景的死期定在了裴永尚被斩首后的一个月。
常国昭告天下，叛军首领裴观景已被缉拿，不日将被枭首。
天下为之震惊。
要知道此时的裴观景所领军马乃是京城最骁勇的士兵，而裴观景又用兵如神，此前已将所有藩王牵制在领地，使其不得妄动，唯有楼俞例外。
常国死牢之中，阴暗潮湿的气息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裴观景的双手被粗重的铁链紧紧束缚，铁链从屋顶垂落而下，硬生生地将他整个人悬吊起来。他全身布满了被鞭打的伤痕，皮开肉绽之处，鲜血淋漓，与衣衫粘连在一起，显得狼狈不堪。
遥想曾经，裴观景仿若谪仙临世，身姿挺拔，气质超凡，号令千军万马，叱咤天下，令无数人闻风丧胆。那时候的他，身披战甲，眼神锐利如鹰，所到之处，众人皆敬畏有加。
可如今，命运却对他开了个残酷的玩笑，他被穿了琵琶骨，失去了往日的威风，只能无力地悬在铁链之中，沦为阶下囚，毫无反击之力。
那些狱卒们，见他失势，往日的敬畏瞬间化为了欺辱的胆量。
他们每日例行公事般地挥动着鞭子，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抽打在裴观景伤痕累累的背上。
鞭子与皮肉接触的瞬间，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要将他的骨头碾碎。
然而，裴观景却似死了一般，无论狱卒们如何打骂，他始终一声不吭。他只是淡淡地瞥一眼那些狱卒，然后越过他们看向空中发楞。
但更多的时候，他则是微微仰头，目光直直地望向牢房里那唯一的一扇小窗户。
那扇窗户虽小，却透进一丝外面世界的光亮，他就那样静静地望着，一语不发，思绪仿若飘向了远方，似乎牢房里的所有都与他无关。
这日，例行鞭打之后，狱卒刚走，裴观景便听到有人缓步走近。
他听到了熟悉又厌恶的声音，那人冷冷吩咐道：“开门。”
裴观景微微皱眉。
而后，他便听到更冷的声音传来：“裴观景。”
裴观景转头望去，是楼俞，如今的常国开国皇帝。
仅仅数月不见，今日的楼俞较当初对阵军前，似乎变得更为冰冷，也更显无情。
尽管身着锦衣华服，绣着明晃晃的龙纹，但他的神色却不佳，眉宇之间的疲惫之感，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
想必，楼俞这些年过得分外艰难吧？
裴观景忽然微微弯起唇角，他不好过，那他也别想好过。
楼俞踏入地牢，一股令人极其厌恶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血腥中夹杂着裴观景松木信香的味道，血腥之气浓烈刺鼻，带着丝丝腐臭，而松木信香本该清新，此刻却被血腥污染，二者混合，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气味弥漫在地牢的每一处角落，令他无不生厌。
楼俞皱紧眉头，抬手捂住口鼻，眼神中满是嫌恶。昏暗的地牢中，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冷峻，而那股气息似乎还在不断钻进他的鼻腔，让他愈发烦躁，加快了脚步，朝着裴观景所在之处走去 。
楼俞起初纠结了许久，最终才决定来见裴观景。
五年来，自从与裴观景对阵那天起，在一路逼近京城的过程中，他就从未睡过一天安稳觉。及至裴观景被俘，他既想来见他，又不想来见他。
不想来见，是因为裴观景如今不过是阶下之囚，且是困扰自己五年之人，实在不屑与之相见；可又想来见，是因为叶晨如今的下落。
此刻，楼俞见裴观景唇角忽然扬起微笑，本就愤怒的心情愈发愤怒。
“裴观景！” 他咬牙切齿，冷冷问道，“你现在还不打算告诉我，叶晨在哪里？”
他私下早已亲自询问过裴观景军中的数人，得到的答复均是叶晨早已失踪五年，并未被裴观景接走私下安置，甚至有人直言叶晨已经死了。
所以，他终究还是亲自前来质问裴观景：“裴观景，你究竟把叶晨弄到哪里去了？现在已经保护不了他，将他交给我，我会给你一个全尸。”
裴观景别过头去，没有理他。
若他知道叶晨在哪里，又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会让他骑在他的头上？
楼俞见裴观景不回答，而且在听到自己的问题后，其眼中神色瞬间黯淡下来。
楼俞心中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莫不成叶晨真的遭遇了什么意外？要不然以裴观景的性子，绝不可能让叶晨离开自己半步。况且作为一个天乾怎么可能会这么长时间不给自己的坤泽做标记安慰他。
他越想越觉得后怕。
这五年间，他私下的探子早将裴观景军中翻了个底朝天，但依然在裴观景的军中无一人见过叶晨，所有人都说，叶晨早已失踪五年了，或者早死了。
“裴观景，我再问一遍，你把叶晨弄到哪里去了？你是不是……” 楼俞的声音不自觉带上一丝颤音。
裴观景依旧沉默不语。
楼俞见他不语，撇见他身上的伤口顿时怒火中烧，高声问道：“是谁把他身上打得遍体鳞伤的？”
身后有一狱卒上前，声音颤抖着战战兢兢说道：“是，是小的。”
狱卒原本以为至少会遭到劈头盖脸的一顿揍，却没想到听到的是：“打得好，鞭子拿来。”
狱卒小心翼翼地将鞭子递过去，楼俞一把夺过。
而后，楼俞将鞭子抖开，重重一鞭抽在裴观景身上。
他所用劲道极大，身旁站着的狱卒听到那鞭子入肉的声音，都不禁心生畏惧。
可他们依旧听不到裴观景的半点痛呼声，只听见楼俞的话语不断传来：“裴观景，你不是很爱叶晨吗？那你为什么没保护好他呢？为什么五年了，你竟都不知道他是死是活？裴观景，当初你为什么要带他离开澜州？若没有你，叶晨今日便能好好待在我身边了。”
“你知不知道他还怀着你的孩子，一个坤泽在乱世里能安然无恙吗？没有信香又没有丈夫，他该怎么活下去？你既然得到了他，为什么不好好珍惜，要把他一个人留在崇州？”
面对这一连串的质问，裴观景一个都无法回答。
五年来，他也一直在反思，自己当初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为什么要将他留在崇州，即使刘瑾阻拦，他应该带他离开那里，他才是他的夫，那个可以照顾他一生的人。为什么要将他交给其他人呢？
可最终他还是将他托付给了刘瑾。
刘瑾的尸体他找不到，因为他死无全尸，开始他还是存了希望，觉得是刘瑾带着阿晨走了，可随着时间过去，他所有的探子几乎将整个天启走了个遍，全都没有找他们的身影。
于是他给刘瑾立了衣冠冢，至于叶晨，他想等他死后抱着他生前用过的东西，一同下葬。当然，他还有全尸的话。
叶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始终难以闭眼。
裴观景黯然垂下眼。伤口的血水洒落地面，滴出一片血印。
楼俞打累了，见裴观景始终一言不发，得不到信息。也只能恨恨地扔下鞭子，转身离去。
这日，叶晨如往常一样上街买菜。
刚从东市走过，他便发现，告示栏前围了好多人。他个头不高，怎么挤都挤不进去，只好拉住一位从人群里挤出来的大哥，问：“哎，大哥，里面贴的什么啊？是又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吗？”
那大哥摇了摇头，脸上扯出一丝笑，却丝毫未达眼底，叹道：“还能有什么，战争要结束了呗。” 说罢抬脚就要走，却发现衣角被叶晨紧紧攥在手里。
“那兵败的是谁？” 叶晨声音微微颤抖。
那大哥倒也没生气，摆了摆手，道：“输的是裴观景，昔日的摄政王义子，一月后要在秋水街问斩。按时间来算，现在应该都过去四五日了。哎，真是世事难料，本以为裴公子怎么也算是占尽天时地利，怎么就输了呢？还输给一个曾让沧州失守的藩王。”
话一出口，大哥像是意识到说错了话，脸色骤变，匆忙推开叶晨，快步离开。
叶晨恍恍惚惚地站在原地，待人群渐渐散去，他才挤到前面，看到了贴在告示上的文书。
裴观景和楼俞，他们任何一方死去，叶晨都无法接受。
可如今，他只是一介平民大夫，又能做些什么呢？
而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去见裴观景最后一面。
回到养生堂，豆芽已经将所有的药材分拣好了。
一见到叶晨回来，小家伙眼睛一亮，撒开脚丫子就跑到他面前，张开双臂，奶声奶气地嚷着：“爹爹，我把药材都分好了，快抱抱我。”
往日这个时候，叶晨总会一把将豆芽抱起来，夸他好久。但此刻，叶晨还在想着刚才看到的事，双腿发软，颤抖着坐到椅子上，整个人失魂落魄，仿若丢了魂一般。
“爹爹抱我，爹爹抱我。” 豆芽察觉到爹爹情绪不对，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伸手，执拗地求抱抱。
不知豆芽叫了多久，刘瑾被这吵闹声吵醒，伸着懒腰从后堂走了出来。
“我的宝贝孙子怎么了？你爹爹不抱你，爷爷抱你，来。” 说着，刘瑾满脸慈爱地伸出双臂。
豆芽也是很懂事，立刻扑到爷爷怀里，甜甜地喊了声：“爷爷。”
刘瑾先稳稳地抱起豆芽，这才注意到一旁目光呆滞、不知走神多久的叶晨。他微微皱眉，心中了然，看来晨儿是知道京都的事了。
这件事，他本打算瞒着叶晨，可当事情真的发生，他发现自己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毕竟那个男人是豆芽的父亲，让这么小的孩子失去父亲，如此狠心的事，他实在做不出来。
思索片刻，刘瑾轻声开口：“你要是想去，就去吧。为父会派暗卫一路护送你北上，但能不能救出他，你自己要权衡好。记住，一定要活着回来。豆芽还小，失去了一个父亲已经够可怜了，不能再失去你这个爹爹。”
叶晨像是听到了声音，缓缓转过头，对着刘瑾的方向，双膝一弯，“扑通” 一声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后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跑回房间开始收拾东西。
刘瑾抱着豆芽，望着叶晨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而豆芽则一脸懵懂，望着爹爹离去的方向，好奇地问爷爷：“爹爹这是干什么去，怎么走得那么快？”
刘瑾强挤出一抹笑，哄着怀里的小家伙：“爹爹去带你父亲回家了，豆芽开不开心？”
豆芽平日里总听别人说自己没有父亲，如今听到爹爹要带父亲回家，顿时兴奋得直拍手，脆生生地叫道：“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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