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京都地牢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裴观景双手被沉重的铁链高高吊起,整个人悬空着,衣衫褴褛,上面满是污垢与干涸的血渍,显得狼狈不堪。曾经如谪仙般风姿卓越的他,如今却沦为阶下囚,境遇天差地别。
狱卒们见他失势落魄,坠落泥潭,时常对他肆意打骂。一鞭子狠狠抽在他的背上,皮开肉绽,鲜血瞬间渗出,洇红了那破旧不堪的衣衫。
可裴观景却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他微微仰头,目光透过牢房那狭小的窗户,望向外面的天空,一语不发,仿若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有那远方的某个人,才是他心中的牵挂 。
阿晨,我等你。
似乎心有灵犀,叶晨正听着默昇的计划时,忽然看向天牢的方向,心脏处猛地一阵闷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紧紧揪住他的心。
计划部署了一天,由默昇带着他进入牢房,然后将裴观景偷偷换走,来个瞒天过海。后面由叶晨带来的暗卫做掩护,等到楼俞发现的时候,他们早就带着裴观景离开了京城。
“他是谁?” 天牢门口,默昇和叶晨被拦住,那狱卒盯着叶晨看了许久,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们这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模样水灵的人。
默昇连忙上前,满脸堆笑:“徐老大,这不是咱们的人,是来看他丈夫的。他丈夫现在在牢里,他就是想来看最后几眼,顺便送个饭,不碍事的。” 一边说着,默昇巧妙地卡着视角,将手中沉甸甸的银子递给了徐老大。
徐老大挑眉,看了默昇一眼,不动声色地将银子迅速塞进怀里,然后瞬间换上一副热情的笑脸:“既然是你带来的人,那我就卖你个面子,进去吧。”
就这样,叶晨顺利地进入了天牢。
这里到处都是守卫,每隔几步就有人值守,叶晨只觉得自己之前的计划实在是异想天开,那么离谱的事他竟然也敢设想。但默昇却丝毫不慌,沿路掏出令牌,就那样带着叶晨,堂而皇之地进入了地牢。但凡有人询问,他就塞钱,说是来探亲的,就这样一路带着叶晨走到了地牢的最深处。
牢房里面潮湿肮脏,光线暗淡,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氛围。叶晨跟随在默昇身后,一步一步缓缓往里走着。
四周静谧得可怕,似乎唯有自己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通道里回响。不知走了多久,久到叶晨都要以为自己这般是要一步一步走向黄泉之路的时候,默昇停了下来,利落地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位置让给了叶晨,而后便闪身走开。
打开牢门的瞬间,铁链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那被吊在半空中、毫无生气的人瞬间惊动,脑袋微微晃了一下,却又再次低垂,像是沉睡未醒。
严密的牢房内光线阴暗,有一人背靠着墙,垂着头,双臂被屋顶上垂下来的两根锁链吊起。
叶晨只觉得自己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而后他上前,轻轻推开了牢门,抬步走了进去。
就在他走进去的那一刹那,那人也缓缓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叶晨怔住了,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
而裴观景也怔住了,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与惊喜。
五年不见,叶晨眉宇之间的稚气已然褪去,渐渐露出坚强成熟之气,曾经如粉白花骨朵般的青涩模样,如今已化作艳丽的朱砂痣。
而在叶晨眼中的裴观景,身形削瘦,两鬓已染上风霜之色。此时的他浑身遍布鞭痕,一身衣服被血迹浸染,早就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只是此刻他的一双黑眸中却光彩耀人,亮如晨星,黑暗中的最后一抹曙光。
“阿晨,” 良久之后,裴观景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率先开口,声音嘶哑残破,不复当年的醇厚悦耳,“你来了。”
叶晨一刹那几乎落泪,但很快,他便强忍着泪水,绽开了一个笑容,声音温柔而沉静,也不再复当年的清透:“是啊,我来了,带你回家。”
裴观景听了,不由失笑。先是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渐渐的,笑容扩大,化作开怀大笑。
这一生,他从未如此喜悦过。
此刻他只觉得万事皆足,心中再无挂碍。什么权势,什么江山,皆比不过眼前的人还好好地活着,而且还能这般笑着与他说话。
“阿晨,” 大笑声牵动了他遍身的伤口,一阵剧痛袭来,但此刻他也顾不上这许多,只是笑着说道,“阿晨,过来,让我抱抱你。”
叶晨缓缓走上前,伸出双臂,轻轻抱住了他瘦瘦的腰身。再次靠在他的胸口,叶晨只觉得心酸,眼眶泛红,几欲落泪。
五年之中,无时无刻不在想念这个怀抱。而如今,他终于是又靠在了他的胸前。
裴观景此时只觉得再圆满不过了。他将下巴轻搁在叶晨的头顶,深深闻着他发间久违却又熟悉的海棠淡香,真的很想伸臂紧紧地将他嵌入自己的身体里,从此再也不放开。只是此刻自己的两只手臂却被铁链吊住,无法动弹。他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铁链发出 “当啷当啷” 的声音。
叶晨从他的怀中抬头,见他双臂之间被铁链吊住的地方早就已经磨破了皮,结了厚厚的一层血痂。而此时他一番挣扎,血痂被磨破,立时就有鲜血淋漓。
叶晨心中一痛,更加用力地抱住了裴观景的腰身,而后抬头安抚道:“观景,你不要动。”
“可是阿晨,我很想再抱一抱你。” 裴观景低头望着他,眼中满是眷恋,柔声说道。
心中酸涩,叶晨勉强笑道:“我抱着你,那也是一样的。” 说罢,他更紧地揽住了裴观景的腰,重又将头靠在了他的胸前。
眼泪终究是忍不住,簌簌地落了下来。
而此刻他也不去管裴观景会不会看到。但他还是靠在他的胸口,带着鼻音笑道:“我来的匆忙,所以没带什么工具,帮你解不开这个,我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裴观景看着他,眼中满是宠溺,笑道:“你来了便好。其他的任何,我都不在意。”
叶晨不由地就愣住:“观景,难道你真想被关在这里,一直等死吗?”
裴观景微笑不语。他怎么会等死,叶晨来了,他就不会死。只要叶晨在身边,其他的任何,他都再也不在意了。
叶晨见他不说话,在他的怀中抬头来望了他一眼,而后重又低下了头去,倚在他胸前。
“观景,我安排了人,一会儿我走后,会有人来将你救下替换你,你跟着那人走便是,知道吗?” 叶晨轻声说道。
他原不过二十多岁,就算五年未见,但只是三十岁,可现如今裴观景却鬓角夹着白发,面容憔悴。
这五年来,他不是应该过得意气风发的吗?不是传闻他几度将楼俞打回沧州,濒临全军覆灭,离那世人瞩目的高位仅有一步之遥吗?可如今一见,他却怎么是这般的模样?
裴观景微笑着,转移了话题:“阿晨,你却貌似较五年之前重了些了。”
两人闭口不谈这五年来裴观景的京中之事。
叶晨笑了,抬头望向他,眼中满是温柔:“我都已经是生过孩子的人了,当然会比以前重些了。”
这话如一记闷拳,重重地捶在裴观景的心上,他的一颗心快速地跳了起来。
是啊,叶晨是怀着孩子离开他的,没有他这个做父亲的信香安抚,叶晨想来定是遭了不少罪吧。裴观景望着他眼中的笑意,一刹那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竟然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而叶晨望着他,继续说道:“是个男孩。现下已经四岁多了,长得像你,性子却不像你,很是调皮,没有一刻安静的时候。你说,他这性子,莫不成是随了我?”
裴观景依然说不出话来,满心都是对叶晨和孩子的愧疚。
是他对不起他们,这么些年,竟然从来没有照顾过他们。尤其是在叶晨怀胎十月的时候,在他生孩子的时候,他竟然不在身边。他的阿晨也只是个孩子啊,却为他生了个孩子,真不敢想,叶晨这些年都受了怎样的苦。
而叶晨还在接着说道:“我给他取名叫叶非亦。观景,你说好不好?”
裴观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只能不停地点着头,眼中有泪意涌现。
叶晨双眼微微发酸,声音也带着一丝哽咽:“阿非一岁的时候就已经会说话了。他从小就没有父亲,每次和巷子里的其他小朋友一起玩耍,都会被人说是个没有父亲的杂种。他也不止一次地问我,父亲去哪里了。我说他没有父亲,可他又反问,为什么自己会没有父亲?父亲在哪里?这个问题,我却怎么都回答不出来。”
裴观景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只觉得心口猛地一阵剧痛,仿佛刹那间就要窒息而亡。他的双眼紧紧盯着叶晨,他从来没有这般自责与悔恨过。
叶晨停顿了一会儿,强忍着眼中即将涌出的泪意,接着往下说:“那时候我就在想,该怎么办呢?我到底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可是我想了好多天,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所以观景,”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深深地望向裴观景,“我在想,这个问题,只能由你自己来回答他了。”
裴观景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坚定无比:“好,这个问题,我自己来回答他。我一定会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叶晨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落下:“可是观景,你就要死了。过不了几天你就会被枭首示众,你还怎么回答他?到时候阿非又问我这个问题,你让我怎么办?难道跟他说你父亲已经死了,往后你再也不会有父亲了吗?你怎么能死?你死了让我和阿非怎么办?”
说到这里,叶晨情绪愈发激动,他双手紧紧抱住裴观景的腰,将脸靠在他的怀中,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放声大哭起来,完全顾不上自己的鼻涕和眼泪都蹭在了裴观景身上。
裴观景感受着怀中叶晨的颤抖,满心都是无奈与自责。他的双手被铁链束缚着,无法伸手去紧紧抱住叶晨,也无法温柔地为他拭去眼泪。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自己的下巴轻轻在叶晨的头顶来回蹭着,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微风,安抚着叶晨:“阿晨,相信我。我不会死,绝对不会死。往后我会陪着你和孩子,好好地过一辈子。我答应你,以后我再也不去想什么权势皇位了。我会带着你和孩子,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你让我做的事,我一定去做。你不让我做的事,我绝对不会再去做,好不好?”
裴观景微微低下头,在叶晨的发顶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阿晨,乖,不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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