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逆绘:长安活俑 3: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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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書 Inktalez
鬼市的东边角落,比我想象的还要污秽、逼仄。空气里那股霉烂和恶臭几乎凝成了实质。我捂着口鼻,在几个歪歪扭扭的窝棚间穿行,袖口那块冰冷的墨渍仿佛也在散发着不祥的气息,让我疑神疑鬼,总觉得黑暗里有眼睛盯着我。 0
费了些周折,塞了几枚仅剩的铜钱给一个烂赌鬼,才打听到那个叫“黑鸦”的瘸子。他缩在一个用破席子搭成的棚屋里,只有一条腿,半边脸像是被火燎过,皮肤皱缩在一起,眼睛浑浊却透着精明。 0
“找磨勒?”黑鸦打量着我,细长的眼睛在我身上扫了一圈,似乎在评估我的价值,声音像破锣,“找他的人不少,能让他点头的没几个。看你这模样……落难的官人?还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总之,带够‘茶水钱’了吗?” 0
我心一横,将身上所有铜钱都掏了出来,堆在那张油腻腻的矮桌上。“这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我说得尽量平静,但声音还是有点发颤。 0
黑鸦嘿嘿笑了两声,枯瘦的手指扒拉着铜钱,数都没数。“等着。”他吐出两个字,便不再理我,自顾自地摆弄着一堆看不出名堂的骨头。 0
等待是种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滚过。我坐立不安,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上滑动,模仿着勾勒线条的动作,脑子里全是昨晚那恐怖的画面,还有城门口那些阴冷的黑影。袖口的墨渍冰凉依旧,像个催命符。 0
不知过了多久,棚屋的破席帘子被一只黝黑、筋骨分明的手掀开了。 0
一个人影逆着外面微弱的光线走了进来。 0
他很高大,但并不臃肿,是那种常年打熬出来的精悍结实。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深色短打劲装,领口敞开,露出古铜色的皮肤和脖颈上挂着的一串……看不清是什么材质的小珠子,样式有些怪异。像是从极西之地传来的物件。 0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 0
那是一双极其锐利的眼睛,像是在黑暗中蛰伏的猛兽,带着一种冷漠的警惕,扫视着棚屋里的每一个人——主要是黑鸦和我。他的皮肤确实很黑,脸上棱角分明,嘴唇紧抿着,没有任何表情。 0
这就是磨勒?昆仑奴?长安城里,异邦之人并不少见,但如他这般眼神的,却是罕有。 0
他一言不发,只是站在那里,整个棚屋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黑鸦指了指我,对他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像是某种黑话,磨勒的目光便完全落在了我身上。 0
那目光没有任何情绪,却像刀子一样,把我从里到外刮了一遍。我感觉自己就像案板上的肉,所有心虚和恐惧都无所遁形。我甚至不敢与他对视,只能低下头,盯着自己那双沾满污泥和墨痕的手。 0
“你要找我。”磨勒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非中原口音的生硬感,字与字之间几乎没有连接,像是在往外蹦字。 0
“是。”我定了定神,强迫自己抬起头,“我……我惹上了麻烦,很大的麻烦。需要有人保护,还需要打听一些消息。他们说……你能做到,只要……”我咽了口唾沫,“只要价钱合适。” 0
磨勒没有接话,只是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说:继续。 0
我把心一横,从怀里摸出最后一点碎银子,推到他面前。然后,我快速从地上捡起一块稍微平整些的炭块,又撕下袍子内衬的一角——顾不上体面了,活命要紧。 0
借着黑鸦棚屋里那豆大的、摇曳的油灯光,我屏住呼吸,手腕急转。画师的本能压过了恐惧,炭块在我指尖飞舞,发出沙沙的轻响。昨晚那惊鸿一瞥的墨袍人,那隐藏在黑暗中、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被我以最快的速度复刻在布片上。线条潦草,却精准地抓住了那股子阴冷诡谲的气质,尤其是那双眼睛。 0
这几乎是赌博。赌我的“鬼手”画技,能在这个只认拳头和刀子的地方,换来一线生机。 0
画完,我将布片推到磨勒面前。 0
磨勒的目光落在画上。这一次,他看得比刚才更久。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微微眯起,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他伸出手指,却没有触碰画面,只是在离布片半寸的地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确认什么。 0
我紧张地盯着他,连呼吸都忘了。袖口的墨渍,又开始隐隐发凉。 0
 
他认得?或者,他察觉到了什么?这长安城的水,远比我想象的要深。 0
片刻后,磨勒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我,眼神依旧冷漠,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 0
“保护你。十天。”他伸出两根手指,声音依旧平板,“这个数。” 0
我心里快速算了一下。那是我平日里在宫中应卯,得些赏赐小半年才能攒下的钱。但现在,钱就是命。 0
“……好。”我咬牙点头,又补充道,“我还需要知道,关于……用墨汁把人变成怪物的那种邪术,还有那些穿黑袍的人,你知道多少?” 0
磨勒看了我一眼,眼神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波澜,快得像错觉。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简单地说:“先付一半。” 0
我将桌上的碎银子都推了过去。黑鸦在一旁看得眼热,但磨勒一个眼神扫过去,他就缩了缩脖子,没敢作声。 0
磨勒将银子揣进怀里,看都没看。他朝我抬了抬下巴。 0
“走。” 0
一个字。 0
他转身就走,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沓。我赶紧跟上,黑鸦看着我们离开,眼神复杂。 0
磨勒在前面带路,步伐看似不快,却总能恰到好处地避开地上的污水和杂物,融入鬼市昏暗的光影里。他很少回头,但我能感觉到,他始终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四周,像一头时刻保持警惕的孤狼。他的沉默带着一种强大的压迫感,让我稍稍安心的同时,也感到一种更深的寒意。这个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危险,深不可测。 0
我们七拐八绕,穿过迷宫般的地道和窝棚区,最后来到一处更加偏僻、几乎无人问津的角落。这里只有一个紧闭的、看不出材质的黑色小门,嵌在潮湿的岩壁里。 0
磨勒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敲了敲门,门无声地滑开一条缝。他侧身让我进去,然后自己也闪身而入,门又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0
门后是一个极小的、勉强能容身的石室,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小桌,角落里堆着些杂物。空气比外面稍微好些,但依旧阴冷潮湿。墙壁上凿了个小小的通风口,透进一丝微弱的天光。 0
“这里。暂时。”磨勒指了指石室,算是解释。 0
我靠着冰冷的石壁,终于松了一口气,但紧绷的神经丝毫不敢放松。看着眼前这个沉默如石的昆仑奴,我知道,这笔交易,远不止是银子那么简单。 0
他可能知道些什么。而我,已经踏入了一个无法回头的深渊。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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