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彻底的混乱!
厌胜坡上,已是人间炼狱!
磨勒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在那群嘶吼的活俑和挥舞着兵器的墨影中穿梭。他手中的短刃每一次挥出,都精准地刺向活俑相对脆弱的关节,或是格开墨影致命的攻击。他不再仅仅是为了钱而战,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决绝的怒火。他用身体,用伤痛,为我吸引着几乎所有的注意,为我在这片疯狂的死亡之地,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微小的、喘息的缝隙。
我躲在一块倾倒的祭祀石碑后面,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恐惧、愤怒、还有体内那丝妖髓带来的狂躁感,像三股洪流在我胸中冲撞,几乎要将我撕裂。看着磨勒身上不断增添的新伤,看着高台上那些被墨色肉瘤吞噬的活人祭品,看着玄墨道人那张因狂热而扭曲的脸……
“不……”我发出一声介于呜咽和咆哮之间的怪响。
不能这样下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信条早已被碾得粉碎。“活下去就好”的念头也变得可笑。我吴道子一生所求不过是安稳度日,用画笔描摹人间百态,如今却要在此目睹这等非人邪术荼毒生灵,这安稳,这太平,不过是镜花水月!我看见了!我看见了这地狱般的景象,看见了玄墨的疯狂,看见了那些躲在阴影里,以为能借此获得力量而高高在上的权贵丑陋的嘴脸!
一个疯狂的念头,伴随着妖髓带来的刺痛和幻听,在我脑海中成型。
逆绘术……他们能用画笔将活人变成怪物……那反过来呢?能不能用画笔……毁掉这一切?!
我不知道!我他妈的根本不知道!这只是一个濒死者的胡思乱想!
但现在,我只有这个!
我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腥甜的铁锈味瞬间弥漫口腔。剧痛让我混乱的头脑有了一丝清明。我掏出怀里那个破旧的小画本,撕下一页,又摸出那支几乎秃了的旧毛笔。没有墨……
我看向自己流血的手指——之前被石块划破的伤口还在渗血。够了!
我用手指蘸着自己的血,混合着地上不知是谁溅落的、带着妖髓气息的粘稠液体——管不了那么多了!以血为墨,以地为纸!
我回忆着最初在那秘密府邸修复的那幅《异兽图》,回忆着百鬼园廊柱上那些诡异的刻痕,回忆着活俑身上那些流动的、邪恶的纹路……妖髓在我体内呼应着,将那些支离破碎的信息强行拼凑、扭曲、放大!
我的手不再颤抖,一种奇异的专注攫住了我。画师的本能,被妖髓的冰冷力量所驱动,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病态的高峰。
我不再是描绘美,不再是记录真。
我在描绘混乱!
笔尖或者说,是我的指尖混合着血和污秽在粗糙的祭坛石板上飞快地游走。不是那些构成活俑的、充满生命力的邪恶线条,而是反其道而行之——扭曲、断裂、冲突!我画下崩溃的符文,画下相互吞噬的异兽,画下能量逆流的漩涡!
这是一种亵渎!一种对“逆绘术”本身的疯狂反击!
“嗡——!”
随着我笔下混乱图案的成型,整个祭坛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围绕着高台的那些活俑,突然变得更加狂躁不安!它们不再仅仅是嘶吼,而是开始相互攻击、撕咬!几个离得近的墨影猝不及防,瞬间被疯狂的活俑撕成了碎片!
有效!竟然真的有效!
“竖子!安敢?!”高台上的玄墨道人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咆哮,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暴怒和一丝……惊惧!他显然没料到,一个在他眼中不过是描描画画的的画师,竟然能以这种方式干扰他的“伟大仪式”!
他不再理会那个正在成型的“神降容器”,身形一动,如同一片黑云般从高台上飘落,直扑我而来!
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小心!”磨勒嘶哑的吼声传来。这个沉默寡言的昆仑奴,用最直接的行动,回应了我心底那一点微弱的、想要阻止这一切的火苗。
玄墨道人冷哼一声,枯瘦的手掌看似随意地向前一拍。
那根本不是人的手掌!在他深色的道袍袖口下,我清楚地看到,他手臂的皮肤下,无数黑色的、如同筋脉般的纹路猛地暴起、蠕动!一股磅礴的、带着浓郁妖髓气息的力量喷薄而出!
“噗!”
磨勒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重重地倒飞出去,撞在远处的石壁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软软地滑落在地。他脖子上那串不知名的小珠子散落了一地。
“磨勒!”我目眦欲裂,心像是被生生剜掉了一块!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大口鲜血,然后头一歪,彻底不动了。
死了?
不!!!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瞬间淹没了我!体内那丝妖髓仿佛也被这激烈的情绪点燃,疯狂地灼烧着我的理智!耳边的低语变成了震耳欲聋的狂笑!
“蝼蚁,竟敢窥伺真法,亵渎神力!”玄墨道人一步步逼近,他身上那股阴冷邪异的气息几乎让我窒息。他一边走,一边习惯性地捻着自己的长须,眼神冰冷而残忍,“不过,你的这点微末伎俩,倒让贫道有些意外。或许……你也能成为一件不错的‘材料’。”
他伸出手,五指张开,指甲缝里那暗红色的污渍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污渍……弱点……代价……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我混乱的脑海!
我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他那双沾染罪恶的手!顾不上画混乱了,我的指尖在布片疯狂地涂抹,这一次,我画的不是别的——
就是他那双手的特写!尤其是那指甲缝里,洗不净的、混合了朱砂与墨迹的、象征着无数生命代价的——暗红色污渍!
我用尽了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用尽了那丝妖髓带来的全部感知,将所有的憎恨、愤怒、以及对磨勒之死的悲恸,都灌注在这最后一笔上!
“你也配谈‘真法’?!你也配称‘道’?!用无辜性命、用血肉淋漓,来换你所谓的‘超脱’‘大道’?看看你的手!看看这上面沾满了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玄墨道人脸色骤变!他似乎没想到我会画这个!那不仅仅是污渍,那是他力量源泉的代价,是他内心深处试图掩盖的不洁与罪孽!是所有被他屠戮之人的血泪凝结!
就在他微一失神的刹那!
我猛地将那块沾满我鲜血和污秽、描绘着他罪证污渍的布片,朝着他,或者说,朝着他身后那个仍在疯狂搏动、即将彻底成型的墨色肉瘤——那个所谓的“神降容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掷了过去!
那块小小的“画布”,带着我这个小人物全部的绝望和反抗,像一颗投入深渊的石子,溅起最后的涟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我看到玄墨道人脸上闪过一丝真正的惊慌。
我看到那块“画布”飞向那搏动的黑暗核心。
我看到磨勒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脖颈处似乎……断了?
然后……
眼前一黑。
无尽的黑暗和冰冷,伴随着耳边越来越响亮的、疯狂的低语,将我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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