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档案里的幽灵
我几乎是逃回招待所的。
从技术科出来,短短几步路,我感觉自己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心跳快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后背那道若有若无的目光,像针一样扎着我,让我每走一步都觉得如芒在背。
回到房间,我第一时间反锁了门,插上插销,甚至还搬了把椅子顶在门后。我知道这可能只是心理安慰,但起码能让我感觉稍微安全一点点。
我瘫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小李那最后的眼神……他绝对是看出了什么!他是不是方怀安的人?或者,他也是那张“老规矩”网上的一个节点?照片被删,他不可能不知道!他刚才那句看似随意的问话,是不是在试探我?警告我?
完了,我暴露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让我浑身发冷。他们知道我在怀疑了,他们知道我看到那张照片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方怀安会怎么“处理”我这个“看得太清楚”的年轻人?
一瞬间,无数恐怖的念头涌了上来。会不会给我下套?栽赃陷害?甚至……制造一场“意外”?就像周大海一样?
我越想越怕,整个人蜷缩在床上,忍不住瑟瑟发抖。这他妈根本不是什么基层锻炼,这简直是羊入虎口!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像困兽一样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我必须想办法,必须自救!
直接跟他们硬刚?找赵队长?找方怀安?那跟自杀没区别。向上汇报?证据呢?我手里只有一张有细微划痕的照片,和被删除了几张照片的“猜测”,还有一段偷听来的电话。这些东西,根本不足以撼动方怀安在这里三十多年的根基。他们甚至可以说是我技术不行,看错了划痕,或者系统故障导致照片丢失。
周大海这条线,暂时是碰不得了。证据链已经被污染,尸体也没了,我再揪着不放,只会把自己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认栽?灰溜溜地等借调期结束滚蛋?或者更糟,不明不白地“被意外”?
不!我不甘心!我是法医,我的职责是寻找真相!就算是为了自保,我也必须搞清楚这“老规矩”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静,秦明,冷静!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我在房间里转了无数圈,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直到烟盒空了,才猛地停下脚步。
既然直接查周大海的案子此路不通,那能不能……曲线救国?
方怀安那句“老规矩”,还有他那熟练到近乎麻木的“处理”手法,给我一种强烈的预感——周大海的案子,绝对不是孤例!
如果我能找到其他由方怀安经手、同样被定性为“意外”但疑点重重的案子,特别是那些与周大海案有相似之处的案子……如果能找到一个模式,一个规律,那是不是就能证明,这所谓的“老规矩”确实存在,而且一直在运作?
这个想法像一道闪电划破了我脑中的迷雾。
对!查旧案!
这比直接调查周大海案风险小得多。查阅旧案卷宗,可以说是为了“学习”、“积累经验”,理由冠冕堂皇。而且,旧案已定性,尘埃落定,关注度低,不容易引起别人的过度警觉。
但新的问题又来了。我怎么查?
再去技术科找小李?不行,我现在看到他就发毛,而且目标太明显。档案室?县局的档案室管理规范吗?我一个外来的临时工,能随便查阅多久以前的卷宗?
我想起上午在技术科电脑上看到的那个系统界面,似乎除了正在办理的案件,还有一个“历史归档”的入口。当时我没细看,不知道里面内容有多详细,也不知道我的权限能不能访问。
不管了,必须试一试!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衣服,对着镜子练习了几次“人畜无害”的微笑。
然后,我再次走向那栋灰白色的办公楼。
这次我没去找赵队长,也没去技术科,而是直接去了二楼的档案室。档案室不大,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一个戴着老花镜的大妈正坐在桌子后面打毛衣,看到我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阿姨您好,我是省厅临时借调来的法医小秦。”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恳又谦逊,“我想查阅一些过去的意外死亡案例卷宗,学习一下,积累点经验。”
大妈停下手里的活计,抬起头,透过老花镜打量了我几眼,慢悠悠地说:“要查多久以前的?”
“呃……最近五六年内的吧,非他杀类的意外死亡就行。”我小心翼翼地说。
“都在电脑里呢,那边的电脑,自己查吧。”大妈指了指角落里一台蒙着灰尘的旧电脑,又低下头继续打毛衣了,似乎对我这个“好学”的年轻人没什么兴趣。
我心里暗喜,看来这里的管理确实不怎么严格。
我走到那台电脑前,吹了吹上面的灰,笨拙地开机。电脑启动速度慢得惊人,发出老牛拉车般的噪音。好不容易进入系统,我找到了那个“历史归档”的入口,试着用上午小李给我的那个临时账号登录。
“用户名或密码错误”。
我心里一沉。果然,权限被关了,或者那个账号本来就不能访问历史库。
怎么办?难道要放弃?
我不甘心地盯着屏幕,忽然注意到登录界面旁边有一个“访客浏览”的选项。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点了进去。
居然进去了!
不过,“访客”权限能看到的东西非常有限,只能浏览案件的基本信息列表,比如报案时间、死者姓名、年龄、死亡地点、初步定性、以及……承办法医。
但这已经足够了!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筛选。时间范围:近六年。案件性质:非他杀死亡。承办法医:方怀安。
搜索结果跳出来,一长串列表。方怀安在这里干了三十多年,经手的非他杀案子数量庞大,一点也不奇怪。
我耐着性子,一行一行地往下看,重点关注那些死亡地点在“家中”,死因标注为“意外摔倒”、“突发疾病”之类的案例,特别是死者年龄偏大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的眼睛看得又干又涩,脖子也僵硬了。档案室里只有我敲击键盘和鼠标的咔哒声,还有大妈织毛衣的摩擦声,安静得让人心慌。我总觉得背后有人在盯着我,忍不住一次次回头,但每次看到的都只是堆积如山的陈旧卷宗和那个专注于毛线活的大妈。
就在我快要失去耐心,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的时候,一个名字跳进了我的视线。
死者:李桂芬,女,71岁。
死亡时间:三年前秋天。
死亡地点:家中卧室。
初步定性:意外摔倒(头部撞击床头柜)。
承办法医:方怀安。
这个案子本身没什么特别,吸引我的是死者姓名“李桂芬”后面括号里的一个备注:(周大海妻子)。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周大海的妻子?!
周大海的妻子三年前也是“意外摔倒”死在家中,也是方怀安做的尸检?!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血液仿佛冲上了头顶!这绝对不是巧合!
我几乎是颤抖着手,点开了这个案子的详情。
概述里写着:死者李桂芬患有轻微老年痴呆,事发当晚独自在家,被其子发现时已倒在卧室地面,头部有明显撞击伤,现场无搏斗痕迹,门窗完好。尸检结论为颅脑损伤导致死亡,符合意外摔倒特征。
轻微老年痴呆……独自在家……头部撞击……意外摔倒……
每一个要素都和周大海的案子惊人地相似!
我立刻在搜索栏里输入“李桂芬”,想看看有没有更详细的记录或者相关报道。很快,一条三年前本地新闻网站的简讯跳了出来,报道了这位“受人尊敬的老干部遗孀”不幸意外去世的消息,字里行间充满了惋惜。报道里还提了一句,说李桂芬老人虽然记忆力有所衰退,但身体尚可,日常起居基本能自理,这次意外让邻里和家人都感到非常突然。
非常突然……
我盯着这四个字,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周大海的死,家属也觉得“突然”!
如果说周大海的肩部淤伤和那通电话只是让我怀疑,那么他妻子三年前这起几乎如出一辙的“意外”,则让我几乎可以肯定——这里面绝对有猫腻!
方怀安!又是方怀安!他到底在这对老夫妻的死亡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难道……两起“意外”都是他“处理”的?按照那个该死的“老规矩”?!
为什么?周大海夫妇到底碍着谁了?或者说,他们的“意外”死亡,能给谁带来好处?
我迫切地想知道李桂芬案的更多细节,特别是尸检报告和现场照片!但是,访客权限根本看不到这些。
我尝试着在系统里搜索更深层次的访问入口,甚至试图猜测管理员密码,但都失败了。这台老爷机反应迟钝,安全防护倒是做得挺死。
就在我一筹莫展,对着屏幕上“李桂芬”这行字反复琢磨的时候,档案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我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
门口站着的,竟然是方怀安。
他还是穿着那件略显发黄的白大褂,背着手,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锐利的眼睛隔着老花镜,平静地落在我身上,以及我面前的电脑屏幕上。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怎么会来这里?是巧合?还是……他知道我在这里查东西?他看到我查李桂芬的案子了吗?
“小秦法医,”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这么用功啊?在查什么呢?”
他的语气很平淡,就像是领导偶然撞见下属在加班,随口问一句。
但我却从那平淡中,感受到了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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