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一场雨,顺流道的河水也涨到了原来的七八分。
一年一度的龙舟竞渡,终于在青臣继位后的几年里,第一次载入了史册。
百姓给了他一次机会,亲自实现他对他们的诺言。
历年八月,时值盛夏,距溯渊百年生辰,仅仅还有两个月。
溯渊着一朱红地长裙,容色艳绝,站在青臣的身侧,眼前纵有大好山川无数,眼底却也只瞧得见他一人。
擂鼓声起,龙舟竞渡始,礼炮轰鸣,一声较之一声响彻天地,惊得顺流道上的白浪,激起了千层。
溯渊便在那盛放之时,扯了扯青臣的袖口,莞尔一笑:“我与你讲一个故事吧。”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两人掌心相叠,梦里重归。
洪荒神君自开天便做了两只铜鼓,经万年佛理熏陶,度化了两个精魂,一个是日后的太阳神,护佑上天;一个便是紫羽飞鹭,守护大地。
他们算是青梅竹马,时日渐久,自然情谊深厚,奈何后事诸多……
青臣站在渡头,老桑树下的树荫有几许阴凉,他的心一直在深浅不一地沦陷着。
是让人感到悲从中来的过去。
长风卷起的青衣翻了又翻,终于落下去,溯渊阖眼微笑,不动声色地抹去眼角的晶莹。
“故事结束了吗?”
“没有…这个故事的结尾,我要留作以后,慢慢讲给你听。”
夜凉如水,溯渊坐在琉璃石堆砌的井泉边上,等待着一个人。
可是等了许久,却只听到空远之境传来的一句话:“溯渊,可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让他受罪受苦受尽指责,你可畅怀?”
溯渊摸着心口,摔坐在地上。冰凉的井水自上等古石间传入她的心间,是从未有过的冷。
良久,欣长的人形自斑驳的树影后转出来,天井下倒映的圆月渲染出妖娆的深意。
溯渊唇边凄怆的笑意陡然凝结,她颤抖地伸出了手。
青臣微笑,上前将她抱在了怀里。
那一夜,他做了一个梦,梦醒的时候枕边湿了大片,可身边安然睡着的人,却是从未有过的安静容颜。
那时候他想,这世间,没有比悲从中来更催人泪下的了。
情深或浅,没有一样可以随心所至。
大祭司近来一直在内廷进进出出,听闻边境又生异动,琅治的将军已经亲自领兵去镇压,但千里传来的,往往都不是捷报。
千倾歌舞,万亩稻香,通通都似一幕云烟。
更让人悲戚的是,顺流道的水位,又开始下降了……
“百姓又上书万民册,顺流道的水一旦干涸,请大王万莫再存私心,溯渊必须以身祭神。”
那之后青臣静默了良久,复又看向大祭司,突觉得几年君臣的厚谊应是走到尽头了。
“溯渊的生辰将近,吾有一个请求,希望所有的事都可以推迟在她百岁生辰后。”
一个帝王对臣子的请求,大祭司唯有应准。
于是,隔了多年不上战场的青臣帝,决定亲自挂帅出征,以慰民心。
因而那一日十里相送,不论溯渊如何请求同去,青臣都只是微笑着拒绝她。
“溯渊,百年生辰,庆你韶华当年,我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定准时归来。”
溯渊忍着眼底的湿润一遍又一遍地问:“你会归来的,对吗?”
“我在位多年,未得一桩国泰民安的喜事奉给百姓,但这样一个小小的承诺,我可以实现,一定会回来。”
他说得极为云淡风轻,好像这一去已知晓后事。溯渊望向他车驾走过的深处,风尘乱作了一团。
捷报传来时,已是一月后,距离她的生辰,仅仅还有十日。
青臣指尖攒着那紫羽,站在风声阙阙的烽火台上,眉心聚着千山万水、黎民百姓,终是将心一横,落笔写信。
十万敌军兵临城下,他颤着手用红蜡封上那封信,烫金的红纸上写着溯渊亲启。
而里面的纸,薄薄的不如这城下一条性命,却让他忘乎所以。
“吾一生勤恳,终未成琅冶明君。今后若以死训示天下,只请你记得,吾始终不愿辜负你。时隔千年,亦或者万年,无论多少年,吾仍旧失信于你……吾归不去了。”
书信千里迢迢送至琅冶,塞外的万里黄沙都乱了。
溯渊在她百年生辰的那天,收到边关而来的信。
之后她攥着手中那张薄薄的纸,失声痛哭。
许久,她将手心的纸细细地铺展开来,又一字一句地念了一遍,然后将其撕成了碎片。
他竟然记起来了?
但未归,即辜负。
“青臣,你又一次失约,你又一次负我,我再不原谅你。”
评论 0 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