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中秋节。”
岸无声蹲下来,将竹叶筒里的水渡到轻惆唇边,“不要再和我闹了,好不好?”
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憔悴得过分,青色胡茬堆在一起,使得本来清风明月般的人一下子老了许多。
黑白分明的眼,没有藏着一丝感情,就这样灼灼地盯着她。
轻惆喝了水,低低地“嗯”了一声,又抬头看他:“你说我哥还没有死?”
“是。”
岸无声在她身边坐下来,望着小岛后面,翻过去就是瑶海,“这个时候,你哥哥应该找出来那个内鬼了。”
轻惆一愣,咬着唇想了会,低下头:“是木白。”
木白从小与她一起长大,一同学梦魂之术,在这瑶海,除了她,只有木白会反催眠术。
“是木白教我催眠那些百姓的,让他们变成傀儡,来杀你。但是我没有想过,他会控制我,我、我根本没有理智。”
她第一次觉得害怕,若当真被木白控制,或许她会亲自打开魍魉府,会让他哥哥和岸无声这么多年的努力功亏一篑。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轻惆猛地回头,只见岸无声已经和衣躺在沙滩上。
她心中咯噔了一下,随即大声唤道:“岸无声!”
岸无声缓慢地睁开眼睛,伸手揽住她,无赖地将她翻身压住,唇边勾起一抹笑:“我就知道,你是在意我的。轻惆,不用担心,我只是有点累。”
轻惆挣扎了一下,见他脸色惨白得过分,动作就轻了。
“我们不要回瑶海吗?”
“相信以北王在瑶海的影响,木白不是他的对手。所以,等到鸣炮礼响后,我们再回去。”
他抿着唇轻笑,浓黑的眸望进她的心里。
“轻惆,一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们有太多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去做。你很喜欢小孩,我们没有,你希望我能与民同乐,百姓却都惧怕我……”
过于柔软的话语,令轻惆感到心颤。她紧张地看着他,注意他每一个表情的变化,奈何他始终太会掩藏。
轻惆眼眶都湿了:“是,太多的事情我们没有去做,你和我哥之间的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哪怕早一些,也不至于令她错到这样的地步。
可是,他应该是知道,她不会信的吧……如今细细想来,果真是悲从中来,他们在一起十年,她却从没有一日信任过他。
岸无声无言轻笑,她却热泪盈眶。在她的回忆中,从来没有见过像今日这样的他,虚弱地躺在那里,连拥住她都好似没有力气。
他始终都望着海岸线,轻惆知道,他在等鸣炮。她忽然想起无数人口中的他,心狠手辣,没有宽容之心,手中染过太多鲜血,风流不羁,脾气大得过分……
但这些,何尝又不会是他刻意做出来,捧高北王,使内鬼们放松戒备的举动呢?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心痛得像是在滴血:“你是准备,今日之后将瑶海重新交给北王,是吗?”
岸无声抿着唇淡淡地笑:“北王宽仁一世,瑶海百姓尽都信任他,交给他,才有真正的太平,海妖们才会忌惮他。”他握住她的手,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我和你哥哥都失算了,他把你放在百姓家,是不想让你介入瑶海变革。而我……却没有及时地推开你。”
他的眼眶好像红了,在他耳边,有礼炮声响起来。
等了十年,终于等到。
他慢慢地觉得累了,却还是固执地抓住她的手,笑起来:“轻惆,我此生唯一后悔的,就是娶了你,却未能给你幸福。”
他的胸口,慢慢地晕染开鲜艳的红。轻惆看着那红,忽然间就不能呼吸了……她抓着他的手,张着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到最后只能强迫自己,颤抖着问:“是我?”
原来不是做梦对吗?她真的用剑刺伤了他,所以当她醒来时,孩子们在哭,他从远处而来。
为什么……为什么……
“岸无声,你不要睡,你快点起来告诉我,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躲?”
岸无声在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摸她的手骨,从纤细的手背一路摸上去,到肩头,没有一丝情欲,只想再最后一次碰触到她,很温暖,就不会再下雪了。
他不想告诉她,如果她不亲手杀掉他,那么,她将永远被困在无归梦境中醒不来,会一直像个木偶人,只会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
他最后合上眼帘,撒了个谎:“不是你的原因,修罗棋局黑白子命劫,那一次是北王,这一次轮到我,所以……轻惆,做回梦侯,我会来找你。’
有关修罗棋局黑白玉子的传说,太过久远,久远到无法去验证。
所以,他只希望,她不用一直活在自己的愧疚中。
她可以天真无邪,永生做梦。
他便给她这一世最美的希望。
……
无归梦境的梦侯,在瑶海归于北王统领后,彻底地消失在了这片海域。
后来有人说起这个女子,只道她已经不能再召唤梦魂,深究其因,那人始终语焉不详。
试问一个如同木偶般的人,怎么还可能掌管无归梦境?
轻惆已经失去天真无邪的资格。
她每日都会坐在瑶海崖顶,痴痴地望着远方,断断续续地拼凑着一些话,譬如:“他没来找我”、“我杀他”、“不会回来了……骗子”之类,归于最后,总是那个人的名字——岸无声。
在属于瑶海的盛世太平中,不会有人记得他的牺牲,但他却用另外一种方式,让所有人都记住了他。
暴君一般的统治。
狠到极致的杀伐。
只有轻惆,会记住这样的他,嘴硬心软的大傻瓜……她真的醒不过来了,也再也不想醒来。
她活着,是为了不辜负他。但如此活着,是为了成全自己。
梦的是什么?山里他的怒骂。
听的是什么?海中他的嬉笑。
想的是什么?生命中他的每一次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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