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因为大姐撂在礼账上的钱,爷爷的权威第一次遭到了挑战。
这个年代,街坊礼也就三十、五十,亲戚上礼顶天一百二百,可大姐放在记帐桌上的是红彤彤的一扎百元大钞!
白事毕,校长叔交帐,爷爷挥着手里的烟袋杆,唾沫星子直飞:“她奶殁了,这钱就算给额养老了!”
“爸,好歹那也是额闺女,多的额也不要,5000你拿上,我们再拿上5000可行!”我爸和我妈一致提出不同意见。
“那咋行!这棚白事不是咱弟兄两个一起办的?凭啥没有额们的?”
二叔二婶几乎要跳起来。
管事的、支客的、记礼账的……一众帮忙的人还没走,我们自己家的人由争吵开始,继而发展到拉扯、撕打。
老娘的头发被二婶薅去一绺,二婶脸上留下老娘五个血乎乎的指印,二叔和老爹扭在一起,土地上滚得泥猴子一样,爷爷的烟袋杆都被踩弯了。
东庄的舅爷刚回到家,又被请了回来,看到姐夫和两个外甥搅成一锅粥,连声叹气。
晚上,数着分到手的钱,我娘和我爹发泄着心中的后悔:“老大回来,应该留她一个地址,回头就说咱俩谁长个瘤、得个癌什么的,她还能真不管咱?
她奶就打小多看了她两眼,她就给拿了一万,咱们好歹是她娘老子,真要冲她开牙,三万五万总该能行?”
“你说她是在南方打螺丝吗?打螺丝能出手恁大!”老爹狐疑。
“你管她干甚,她就是给人当小三小四,旁人又不知道,能给咱钱就行!”娘很不屑,“那时候她要是不跑出去,咱现在和村长就是儿女亲家,日子怎么着也不会过得这么恓惶。”
“这回我应该一绳子把她拴了!她身上的钱不都是咱的!村长家的儿子不行,东庄干包工头的赖老兴的儿子不是还没娶下,让老大嫁过去,不比村长家的憨货差!”
“也是,那小子除了长得难看点,一条腿跛点,岁数大点,别的都行,你看他家那三层小洋楼,十里八乡没能比得过的!”
“赖老兴说了,谁家姑娘嫁他儿,他出彩礼8万8!”
“现在说那有啥用啊……”
我算是知道大姐为什么离家出走、并和爹娘恩断意绝了。
一转眼,我要上初中,大我三岁的哥哥高中没考上。
校长叔来我家。
“换娣考了全乡第一名,比当年她大姐考的都好,县上初中的校长给我打电话,想叫丫头去他那里读,杂费、住宿费什么的都不要,你们给拿个生活费就行!”
“他叔,不是我两口驳您面子,女孩子读的再好有啥用,还不是寻婆家生娃娃!”我娘说。
“话不能这样说哩,娃娃有出息,将来上大学,到北京、上海大城市读书、工作,你们脸上没光彩!”
“光彩有啥用,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一成了家就成了外人,她还会管娘老子……再说了,上大学不得花老多钱,谁能供得起?我们可不做那个吃屁的美梦。”我爹说,“家里还有老多活得她干涅。”
“家里不是还有招娣,盼娣、迎娣、来娣姐妹四个?有多少活都能干得完呢?”
“她四个要去南方打工哩。”
“那不是还有福来?”
“福来可是家里的男娃,俺们怎舍得让他掏力气!”
“换娣学习好,城里的学校有奖学金,一等奖学金800哩!”
“他叔你说的是真的?不是哄俺?”
“可不是真的!”
“那行,额们同意他去城里上学哩!”
“你个讨债鬼,要是不挣回奖学金,看娘老子不撕吃了你!”
开学了,校长叔送我进县城,我娘在后面冲我发狠。
虽然学校不收学杂费,但生活费要自理,别的孩子一个月400块钱,我一个月只有100块,就这每拿一次钱,老娘难过得就跟抽她肋巴骨一样。
他们根本想不到我在学校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早饭、晚饭好对付,咸菜白粥加馒头,一块五就行;中午最便宜的素面就得三块!
生活费不够,我就只吃早晚两餐。
可还有别的开支呢!
生理期,我没钱买护垫、卫生巾,就勉强拿卫生纸代替,上体育课,一团带血的卫生纸从裤腿里掉出来,众目睽睽之下,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实在没办法,我动用了大姐给我的那张我保存几年的毛爷爷。
第一学期的奖学金我拿到了,但不是八百,是五百。娘就不愿意,闹着让我退学:“家里的活没人干!”
校长叔拿了三百替我填补了“亏空”。
我爹我娘理所当然地收了,好像我和校长叔该他们的!
好在,下学期还有奖学金,也是五百。
还了校长叔三百,另两百我没有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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