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踏进监狱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我将要在漫长的等待中度过,这种等待是对身边爱人的承诺。但是,我一点都不着急,我不慌不忙的习惯着监狱里的一切生活,不慌不忙的认真对待生命馈赠我的新生活。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我知道十年是多么庞大的一个数字,这个数字不允许我着急,我越着急,日子过的就越缓慢,就越是煎熬。所以我在这里的日子应该细水长流的过,我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从来没有这么用心的生活过,所以我说这是我的重生,我新生活的开始。
刚开始的时候,柳英都会每个月来探望我一次。我把这每个月仅有一次的探望机会,视作生命中最珍贵的时间。我认真的吃饭,习惯的作息,规律的学习,只为每次她能来探望我的时候,让她不那么失望。看到她日渐被生活折磨的憔悴的样子,我的内心在滴血。
每个月一次的会面时间她都如约而来,从来没有落下。每次来都给我带来新的话语,帮我真正的走出困境,希望我也如她一样,寻到真道,一生追求!这些年来,环境再苦再累,她都没有在我面前抱怨过一次,她是如何做到的呢!为此,我也越来越崇拜他,越来越敬爱她。
我也不知道,那是第几个年头的第几次会面,在这次之后,我拒绝再和她会面了。因为我觉得我还完全没有找到真的自我,我还完全没有拯救了自己,我苦苦的修行,追求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忽然间,我感觉我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前进的脚步,我想往上爬,却怎么也爬不上去。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拒绝和她会面,其中有两个原因。一是我实在看不下去,她给予我精神上的富足,让她变得那么劳累,说实话压的我快要喘不过气来,我想让她停下来,让她不要这么的累,让她好好休息。二是我的确需要自己去成长了,要自己去钻研了,我想成为她口中说的那样的大圣人,那样的智者!可如今,我却连她也超越不了,我怎么做到我想要成为的?
一天夜里,苔莉丝来到了我梦里,她又进入了我的身体里,我们又开始对话。
“苔莉丝,你帮帮我吧,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怨恨我吧?你让我自首,我也自首了。我现在正在为我所做的一切事情赎罪,你能告诉我,我这样做是在追求正确的道路吗?”
“你去问柳英吧,她会帮助你!”
“你不要走,你陪我说说话!我需要有人点醒我!”
我清晰的记得我拒绝她会面的前次谈话,我们讨论了很多。
柳英说:“我会思考,常常在思考,不停的在思考!对于生活,对于人生,对于追寻,我也深有体会,如同一般人在心中感受的一样!可是对我而言,我感觉我很难告诉你,能让你明白!我想说的是,智慧是不可说的,智慧,如果哪个智者想要去传达,这听起来就变得愚蠢了。”
我说:“你在和我开玩笑的吧!怎么会?”
柳英说:“知识可以言传,但是智慧不能。一个人可以找到智慧,可以活的有智慧,用智慧去引导生活,用智慧去创造奇迹,但这个没有办法去教,只能个人去领会。就是我曾经告诉你的,当初我为什么离开了我的老师?我最中意的学生为什么离开了我?记得我给你说过的释迦牟尼吗?还记得那位世尊么他用他的言语向世人传道,其实讲的就是轮回与涅盘,就是骗局和真实,就是苦痛与超脱,没有一个人是完全圣洁或是罪恶的!”
我焦虑的看着柳英,欲言又止的样子感觉很蠢。
柳英说:“听好了,我的爱人,罪人有可能是我,也有可能是你,也有可能有一天真的会涅槃,也有可能真的会成为你所仰慕的世尊,但是这个有一天究竟是哪一天呢?罪人,他能成圣吗?或者说,罪人现在此刻就是未来的圣人!我们都正在朝着圆满前进,或许此刻就已经圆满了,因为有罪的地方就会有恩典,有死亡的地方就会有永生。”
我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根本就没有圆满呢?”
柳英说:“我曾经也这样认为过,或许我们都需要有罪,我们都需要去追求钱财,然后再去绝望,再被伤得遍体鳞伤,再去学会放弃抵抗,逼着自己去喜欢这个世界,去放手,去接受这个世界,去融入这个世界!然后痛苦的过着这一生。”
我说:“我如何去参透这个世界,解读这个世界,我能做到吗?”
柳英说:“我想对你说,爱才是最重要的。你说的那都是大思想家该做的,而我要的只是可以爱这个世界,不去怨恨世界与自己,对一切都心存敬爱,崇拜和尊敬。”
我真的觉得柳英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她的这些思想,是我一时半伙儿所参不透的。她已经完全不是我之前认识的那个柳英(贝蒂)了。她的眼神,她的呼吸,她的微笑,她走路的样子都不一样了。她就像是一位仙人一样,不,我觉得这就是圣人,她的周身散发着宁静,快乐,温暖与神圣。这就是我爱的人,我的爱人。
我说:“我的爱人,告诉我,我如何做才能达到你这样的境界,我知道这条路是布满荆棘的,但我愿意走下去,我认定的事,我一定要把他完成。”
我安静的看着柳英,脸上同时挂着安详的微笑。
柳英没有说话,她沉思了。她似乎看出了我脸上的渴求,同时还伴有痛苦,有永恒的追求,也似乎有永恒的迷失。她微笑着说:“凑到我的脸边来!快过来!凑到我的脸边来!快呀!再来!再静一点!很好,请亲吻我的额头!我的丈夫!”她闭上了眼睛。
我有一点不知所措,这么多年来,我不曾想过这样的举动,是被一位女性要求来做。我受到了极大的爱与情感的影响,我似乎有些害羞,我弯身靠近她,慢慢的,慢慢的,双唇盖在了柳英的额头,感受着这神奇的力量。
我已经全然忘乎了所以,享受着当下这一刻的美好,他似乎胜过了千言万语。那些不解的,难解的,那些没有头绪的问题,似乎在这一刻融化成了一滴温柔的水,瞬间湿润了我的心灵,瞬间浇灌了一束枯萎的花朵,让他勇敢的向往而生。
我看不到柳英的脸了,我看到了其他人的脸,一张张熟悉的又陌生的面孔,一副副生动的又笨拙的画面,他们像钢琴上的音符一样,一连串长的一连串短的,正在演绎着一曲动听的乐章。
在乐章的伴奏声下,一幅又一幅画面,又重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那是善良的麻婆婆的脸,我的第一位和我相依为命的亲人,而我至今都没有打听过她的下落;还有那可爱可敬的于老头,要不是他,我也躲不过逃兵的追杀,我有可能已经见了阎王爷;视我为朋友的,我的岳父乔尼斯,太善良的人,临走的那一刻,还要遭遇那样让人撕心裂肺的疼痛;我一生中第一个让我有感觉的女人,丽莎小姐,让我萌生了爱恋,却也只是一个梦而已;那个启发我追逐梦想的年轻人,马克,给了我无尽的力量和源泉,我一步一步踏入罪恶的深渊;还有我最敬爱的玛丽娜太太,就像我的一位大家长一样,包容我,理解我,支持我,永远都站在我的身边;詹氏家族给予我很大的帮助,让我跻身了上流社会,了解了贵族生活,这也让我的欲望膨胀,后来我越来越讨厌他们的那张嘴脸,逼着自己要超越他们;肖德邦是我的敌人,也是我的朋友,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恨不起来,我喜欢他,我喜欢他那傲慢的表情,至高无上的神态;我那苦命的妻子,苔莉丝,不要总是在梦里折磨我了,我已经认识到了我的错,你的那张脸永远是那么的漂亮:我是凶手,我把斧头砍在了老太婆的后脑勺,我是筷子手,我是杀人犯,我应受到惩罚……太多太多,这些陌生的似乎有熟悉的脸庞,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这些面具都在微笑,都在冲我微笑,这些面具就是柳英的表情啊,而我的双唇在此刻正亲吻着这张脸!这也许就是圆满的微笑。
我似乎明白了,似乎懂了!我流下了一行热泪,不知为何,这泪流淌在我脸上,让我感受到了真挚的爱如火焚烧。卑微的敬爱在心中冉冉升起。
柳英的微笑让我想起了全部的事情,我的人生中所有爱过的,珍重的,追寻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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