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我方才似乎聽見了歌聲……」他忽道。
「啊,原來是吵到您了嗎?真是抱歉,我以為這裡位處偏僻,應該不至於打擾到人的……」聞言,我不由得渾身發窘。
我明明只是低聲輕吟而已……是太過忘我沒注意到音量嗎?真糟糕!
「不,沒事的,我只是因為好奇,所以忍不住循聲而來,畢竟是沒聽過的旋律……」藍曦臣抬頭望月,悠然道:「我前些日子曾聽忘機提過妳的事,那是妳故里的歌曲?」
「……吾師曾經是位吟遊詩人,習慣將過往浪跡各地的所見所聞編寫成曲傳唱,我只是跟著囫圇哼哼而已。」我將曾經掰給阿箐聽的理由照搬一遍。
「原來是令師所作?」他面露微訝。「那麼,方才那一曲,是在述說怎樣的故事呢?」
我霎時一怔,恍惚間還以為聽見了阿箐的詢問。
「那一首嗎……」強行眨眼回神,我回想了一下自己剛才到底唱了些什麼。「我記得是關於思念遠方之人的故事。」
「所以,魏姑娘是思鄉了嗎?」藍曦臣溫煦地笑覷著我。
「不,」我搖頭輕笑。「純粹只是抒發情緒、隨意哼唱而已。」
「怎麼了嗎?」他輕聲問道。
「唔……其實也沒什麼。」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腦袋,幽然喟嘆:「只是忽然感慨人與人之間的相處,遠比想像中要來得困難多了。」
畢竟這些日子以來的經歷,真的是太為難我這個社恐了。
「嗯,實不相瞞,我對此亦深有所感,與人相處往來,確實不甚容易。」藍曦臣的眉眼間驀然染上一抹輕愁。「曾經,我以為只要自己真誠待人,就能同樣得到對方誠摯的回應,然而……」
他話尾一頓,緘默許久,我悄然瞥了他一眼。
「發生了什麼事嗎?」我輕聲誘哄。「若是想找人傾訴的話,雖然我可能給不了什麼建議,但我能聽你說喔。」
我知道,有些事面對熟悉的人會莫名覺得開不了口,但面對陌生的人卻意外能夠暢所欲言。
再者,有些心事在說出口宣洩一番後,反倒能夠如同撥雲見日般不再沉重,總比一直壓抑在心底來得好。
只見藍曦臣掙扎猶豫了好一會兒,朝我露出一抹苦笑。
「那麼,妳就當是一位年紀大了的人在發牢騷吧。」他再度昂首仰望明月,徐徐道:「曾經,我有一位義弟……」
於是,藍曦臣緩緩述說起他與金光瑤的過往。
眾所周知,那是一段很長的故事。
我專注地聆聽著,畢竟從當事人口中敘事的角度與原作小說中所描述的多少有些不同,兩相對照兼之腦補還頗有趣的。
「……從前我以為我很瞭解他,後來發現我不瞭解了。之後,我以為我重新瞭解了,可是卻……」藍曦臣沉重地長嘆一聲。「直到現在,我還是無法理解他為何要那麼做……」
原來,時至今日,他依舊跨不過心中的那道坎嗎?我不禁暗自心想。
一直以來,藍曦臣對於金光瑤總是給予全然的信任,而金光瑤也是他唯一能夠無話不談的對象。
如今,卻是在這樣令人難堪的狀況下失去了這樣一位能夠訴說心事的知己,而他大概也很難和誰去談論關於金光瑤的事,以致所有的話都只能一逕地往心裡藏,也難怪藍曦臣要抑鬱了。
真為難他只能找上我這毫不相關的人傾吐了。
「叔父和忘機要我放下此事,別再繼續惦記在心,也無須在意對錯,因為事情已經結束了。不論再如何懊惱悔恨,一切都不可能重新來過,執著於此沒有任何意義。」藍曦臣面露苦澀地抿唇。「可是……」
這種事怎可能是說忘就忘,又怎可能會不在意呢?
我緩緩抬頭,望向角度已然偏斜的明月。
「……您很自責嗎?」我輕聲詢問。
藍曦臣仰望著同一輪明月,彷彿與他對話的人其實是月亮。
「我甚至連自責的機會與資格都沒有……」他神色哀戚地睇向我。「魏姑娘覺得呢?依妳認為,我當時的決定,究竟是對是錯?」
我委婉地看著他。「抱歉,我不是當事人,未見事件全貌,沒有立場談論對錯。」
說實在的,我既不是心靈導師,也沒有開導人的能耐,聽故事歸聽故事,但若是要擅自發表高見,也未免太自不量力了。
不過,只耿耿於懷自己錯殺的那一劍,卻對於金光瑤先前的種種欺瞞與作惡行徑完全放下毫不在意,不會太過聖母心嗎?
「不,該說抱歉的是我。」藍曦臣苦笑著搖頭。「要以我個人的片面之言來讓妳定奪對錯,確實是強人所難了。」
「……我認為,並非所有的事都只能是非黑即白。倘若綜觀全貌,或許會發現並沒有所謂真正的誰對誰錯。」我徒然安慰道。「畢竟,每個人都只是做了當下所能做的決定而已。」
「……是嗎?」他徐然喟嘆,終究是有些失落。
一陣沉默凝滯於我們之間,令我感到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腦袋放空地呆呆望著天上的月亮。
「……每個人都只是做了當下所能做的決定……是嗎?」藍曦臣兀自低喃:「那麼,依魏姑娘之見,妳認為,既然阿瑤本欲與我同歸於盡,又為何要在最後一刻選擇把我推開呢?」
聞言,我眨了眨眼。
「那麼,恕我踰矩,會不會『同歸於盡』這個論點,只是澤蕪君您個人先入為主的觀念,其實斂芳尊他本來就沒有這種打算呢?」
藍曦臣微感詫異、迷茫地看著我。「此話怎說?」
「這個……」我稍微整理一下思緒,侃侃道:「畢竟依您方才所述,斂芳尊曾經說過,他從沒想過要害您。那麼,或許您的那一劍確實是出乎他所預料、也確實令他感到失望與痛心,但他仍不願因此對您懷有任何負面之情,亦不希望讓您就這麼無端成了取他性命之人,於是最後寧可自行選擇死於赤鋒尊之手,兇手伏誅。所以說,就算斂芳尊真有要跟誰同歸於盡的念頭,對象也是赤鋒尊,而不是您。會把追上前去的您推開,也只是為了貫徹他所說過的話而已。」
對此,藍曦臣不敢置信地訝然瞠目。「怎麼會……這怎麼可能……」
「由此可見,您待他的真誠,他確實都有看在眼裡、放在心裡,所以怎樣也不願拂逆您的這番心意……」我歪頭噙笑。「如此看來,雖然與您所期望的結果或許不同,但您的真誠待人,確實是有得到回應的呢!」
好吧,我承認我是胡說八道瞎掰亂扯。
畢竟關於金光瑤的心態,若是真要正經分析起來,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只見藍曦臣一臉驚詫恍然地看著我,訥訥無語。
須臾,他再度將視線轉回夜空中,若有所思。
「……是嗎?」他很輕很輕地低喃。「真的是這樣嗎?」
「這一切都只是我個人的看法而已,還請您聽聽就好,無須當真。」我淡然道。
沉默許久,藍曦臣忽地幽幽開口:
「魏姑娘,方才那一曲,能請妳再唱一次嗎?」
我默默睇了他一眼,徐然應聲:「那麼,就應聽眾要求……」
深吸口氣,我緩緩輕聲低吟,在寂寥靜謐的夜色裡,悠悠迴盪著那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旋律。
一曲完畢後,他似是欲言又止,最後卻什麼也沒說,只將滿腹言語化作一聲綿長嘆息。
「已經是這個時辰了……」驚覺時間流逝,藍曦臣款款起身,與我別過。「夜已深,就不繼續打擾魏姑娘歇息了。」
「嗯,晚安。」我輕聲道別。
卻見藍曦臣走了幾步後,又躊躇地回頭。「魏姑娘……之後,曦臣可還有這份榮幸,能再一起賞月談心嗎?」
我茫然眨眼,嫣然一笑。
「嗯,當然,只要澤蕪君不嫌棄,自然是歡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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