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書 Inktalez
第五章
周然推開旅店的窗,夜風涼得像刀,夾着股刺鼻的味兒。他揉了揉眼,昨夜那縷青煙還在腦子裡晃,像活了似的纏着他。他是個書生,跑了大半個省,就為找些怪談寫進書里。村里人說起青煙,都搖頭,說那是妖魂散了,可他不信,提着筆和本子,非要上山瞧瞧。
天剛亮,他背上包,朝山頂走。路上沒風,樹影靜得像畫,可越往上,那股味兒越濃,像燒焦的草混着血。他皺眉,掏出本子記了兩筆,手有點抖。村里老太太昨夜拉着他,顫聲說:「別去,青煙不散,魂沒歸。」他笑笑沒當真,可現在腳下踩着濕泥,心跳得有點亂。
到了半山,他踩到塊硬東西,低頭一看,是把斷弦的弓,木頭上刻着字,模糊得像被水泡過。他蹲下擦了擦,認出幾個字:「贈遠,青。」他愣了愣,村里人提過個叫林遠的獵人,說他跟妖狐跑了,再沒回來。他攥着弓,心跳快得像擂鼓。
周然爬到山頂時,天色暗得像潑了墨。木屋塌了一半,爛草堆在角落,風吹過,發出低低的嗚咽。他推開門,裡頭空蕩蕩的,只有股青煙的味兒鑽進鼻子裡。他點起火摺子,火光跳到牆上,晃出個模糊的影,像有人站那兒。他猛地回頭,啥也沒有,可那影還在晃,像活了似的。
他蹲下翻草堆,摸到塊布,灰撲撲的,像那老太太說的妖狐穿的衣。他抖了抖,手指涼得發麻。外頭月亮爬上來,圓得像個白盤子,光灑進屋,照出一道淺淺的爪痕,抓在木板上,像剛劃出來。他喉嚨發緊,抓着弓站起來,想走,可腳像釘住了。
低鳴響了,低得像貼着耳根,周然抖了下,火摺子掉在地上滅了。他摸黑往外跑,腿撞到門檻,疼得吸氣。可那低鳴追着他,像在霧裡繞圈兒。他回頭,月光下青煙飄起來,先是縷縷細絲,再聚成團,像個人形。他瞪着眼,那煙里伸出只手,白毛尖尖,朝他抓過來。
他跑下坡,喘得像拉風箱,可那青煙跟上了,纏着腳踝,冷得像冰。他摔在地上,回頭看,那煙散了點,露出張臉——細長的眼,嘴角咧着笑,像村里畫的狐仙。他喊了聲,嗓子啞得擠不出字。那臉湊近了,低聲說:「你不該來。」他腦子嗡了一聲,想爬起來,可那煙裹住他,像要把他吞了。
忽然,煙里多出個影子,高瘦,背着弓,像個獵人。周然愣了愣,那影子轉過身,眼窩空得像倆黑洞,低聲喊:「阿青……」聲音啞得像破鑼,拖着尾音散在風裡。青煙抖了下,那張狐臉回頭看了眼影子,眼底閃着光,像淚。周然心一沉,腦子裡撞出個念頭:林遠沒走,他在這兒。
周然靠着棵樹,手抓着泥,涼得刺骨。那張臉還在眼前晃,笑得像刀,割得他心跳都亂了。他是個書生,見過的怪事不少,可沒哪回像今夜這樣,腿抖得站不穩。他想不通,那青煙為啥纏着他,那影子喊「阿青」時,嗓子啞得像哭,他聽着都疼。
他低頭看那把弓,刻的字像針扎進眼。他腦子裡閃過村里人的話,林遠跟妖狐跑了,可那影子眼窩空得像死人,哪是跑了,分明是沒活。他咽了口唾沫,手攥着弓,指節白得像骨頭。他怕了,真怕,不是怕那爪子,是怕那煙里藏的東西。那低鳴鑽進耳朵,像在勾他魂兒,他捂住頭,告訴自己得跑,可那股味兒黏在身上,像甩不掉的影子。
他抬頭,青煙還在山頂飄,像在等人。他忽然想起老太太的話,「魂沒歸」,心跳停了下。那影子喊「阿青」時,像在求她,又像在怨她。他喉嚨發乾,眼淚混着汗淌下來。他想不通,林遠是死了還是困這兒,可那張狐臉回頭看影子時,眼底的淚撞得他喘不上氣。
周然跌跌撞撞下了山,弓還攥在手裡,像燙手的鐵。他回了城,把這事寫進書,題了「青煙月圓」。村里人看完都搖頭,說他瞎編,可沒人再上山。月圓夜,山頂青煙飄得更高,像鎖了那片地。他最後一次回村,站在山腳抬頭看,那煙聚成兩個人影,肩靠着肩,低鳴繞了一圈,像在送他走。他抖了下,扭頭就跑,再沒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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