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胡,是你嗎?怎麼不說話啊?」
對面的聲音親切而急切。
而我,在失魂落魄中掛掉了電話。
我說些什麼?我能說些什麼?
這是我人生二十八年來最冷的冬天,寒徹入骨,凍得我牙齒打架發出「得得」的聲響。
我們幾乎每周都會語音聊天,她都是說「我想你了!」「我等着你!」
事實上,她的孩子已經會叫媽媽了!
我的電話一直在響,來電號碼是那個讓我魂牽夢繞的「寶貝」。
我不接,我沒有接聽的勇氣!
事實已經擺在這裡,謊言不可怕,真相才是快刀。
終於,電話不響了。
我強自壓抑回撥過去的衝動,到安南縣迎賓館安頓下來。
我打電話給彪哥:「我回來了,陪我喝點!」
彪哥要給我說什麼,我粗暴打斷,「什麼都別講,就陪着我喝酒,一醉方休!」
喝多了什麼感覺?
酒是好酒,可喝到我的嘴裡那有什麼回甘和醇香,除了辛辣,就是苦,苦得我舌頭打結、發麻,彪哥奪我手裡的瓶子:「行了,別喝了,你先聽我說……」
「你……最好什麼都別說,你說什麼都是往我心頭上捅刀子!你也別攔我,讓我喝死算了!」
我醉了,我倒了,我什麼都不知道了。
5.
再醒來,已是第二天的早上,滿天紅霞映着雪白的窗簾。
彪哥一臉戲謔:「你還真是個情種啊!」
我復盤昨天的醉酒狀態:我喝多了,先是哭,沒有嚎啕卻痛徹心扉地哭,然後是訴說,訴說大學畢業五年來的艱難、不易,感念秋瑩對我的幫助、支持、鼓勵,然後又是怨,怨秋瑩把說好的不離不棄拋之腦後……
不對,昨天彪哥打電話叫來一個人,好像就是秋瑩,我模糊記得秋瑩要拉我起來,我賴在地上含着淚唱《負我不負他》,還抱着她的腿求她不要離開我!
清明過來的我薅着彪哥的脖領子:「秋瑩呢?」
敲門聲響,彪哥鬼譎地沖我甩頭:「開門去,你想的人來了!」
握着門把手,我卻又猶豫了。
物是人非,說什麼啊?
敲門的聲音很執着。
我穩穩心神,用盡全身的力氣拉開門。
秋瑩俏生生站在門口,我有一種要把她擁抱入懷的衝動,但看到她手裡牽的一個兩歲左右的小男孩,又硬生生踩了急剎車。
「媽媽,你說的那個人是他嗎?」小男孩虎靈靈的大眼睛仰望秋瑩。
「是!」
「他是爸爸?」
秋瑩點頭。
我又暈了。
「爸爸,你怎麼才來看我啊!」
小男孩撒了秋瑩的手,抱住我一條腿,小嘴癟着帶了哭音,「人家都有爸爸,只有我沒有爸爸,別的小朋友都不愛和我玩。」
我僵在那裡,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孩子眼神明亮而清徹。
我的錢包里,有一張奶奶在世時珍藏的一張我小時候的照片,這個孩子和當年的我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的心劇烈跳動,幾乎要從胸腔里蹦出來。
我蹲下身子,輕輕捧住他紅通通的小臉:「爸爸這不回來了!以後,爸爸不管走到那裡,都會把你和媽媽帶在身邊!」
不會錯,這個孩子是我的!
6.
那年聚會,秋瑩帶着喝醉的我在賓館開了房,那一夜,她把自己交給了我。
我走後不久她就發現自己懷孕了。
村長叔兩口堅持要她把孩子打掉,他們對我們兩個的未來一點信心都沒有了。
——我混得不好,他們不願女兒跟我受苦;萬一我混得好了,他們又擔心我在燈紅酒綠的深市偎紅依翠負了他們的女兒。不管是那一種結果,都是為人父母不願意看到的。
可秋瑩不同意,她堅持要把孩子留下來。
村長叔兩口只有這一個女兒,他們拗不過秋瑩的執拗,他們讓秋瑩和我立刻、馬上結婚!鑑於我的情況,甚至連彩禮、三金、房子……都沒做要求。
那個時候,我正在熊哥的俱樂部搏命,秋瑩不忍心抹了我的銳氣。任由村長叔和嬸子怎麼說都不肯告訴我真相,叫我回去。
後來,隨着她的肚子越來越大,長舌婦們的閒言碎語越來越多。
「看到了沒,老江家姑娘肚子大了!」
「老江媳婦說是她一個同學的,兩個人要結婚婚的?」
「結婚?這麼長時間,我咋沒有見男孩兒上過門啊?」
「鬼知道是和那個男人把肚子搞大了!」
「長得怪好看,卻是一個爛貨!」
懷孕八個月,秋瑩哭着給我打電話,準備無論如何都要把我叫回去的,可聽說我剛到郭氏集團,又強自忍下了。
村裡的閒話越來越多,越來越不堪。
村長叔兩口就在縣城買了套房子,帶秋瑩離開了村子。
曾經的村長人前人後抬不起頭來,兩口子差點抑鬱掉。
孩子出生的時候難產,秋瑩身邊除了村長嬸子,沒有我這個孩子的爸爸。
再後來,我在深市越來越好,就連秋瑩也不知道我們的未來會是什麼走向了,柔弱而有主見的她選擇隱瞞了孩子的一切。
村長叔,不,我丈人爹躺在醫院裡。
醫生說他的肺上有個結節,狀況可能不太好,眼下,老爺子的病情雖然還沒有確診,但他的精神已經瀕臨垮塌:自己可能不行了,撇下老婆和女兒這個未婚媽媽,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爸,媽,你們看誰來了!」
我抱着兒子一博隨秋瑩進入病房,村長叔眼裡先有亮光閃過,隨後強自坐起,一個巴掌重重甩在我的臉上。
我給村長叔跪下了。
秋瑩媽媽把我拽起來嗔怪村長叔:「孩子回來就行,你這是幹什麼!」
我他麼的該打!
7.
轉過年的正月初四,彪哥打來電話:「明天高中同學聚會,定在咱縣國賓大酒店,一定得來啊!」
我當然要去了。
包房裡並沒有我預想的濟濟一堂,一張大圓桌只坐了十來個人,好像都是高中畢業後混「外面」的。
挨着彪哥坐下,我低聲問:「怎麼才這麼幾個人?」
彪哥低聲說:「吳顯飛張羅的。」
吳顯飛本來個子不高,如今更胖了,坐在那裡敲桌子:「又是一年的開始,我們在這裡搞這次聚會,一來是敘敘友情,二來是加強一下同學之間的交流,做到資源共享、資源對接。之所以沒叫上鄉下的同學,是因為我們和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能夠共享、利用了。」
又指着身邊一個中等身材,稍胖些的女生介紹:「這是我老婆胡艷艷,他爸是城關鎮副鎮長。哥們牛B不?」
也是沒誰了,吃軟飯還帶吧嗒嘴的。
「我呢,還在農信社上班,現在已經是中心社副主任了,誰要是需要貸款可以找我。這段時間呢,哥們面臨『開門紅』,存款壓力巨大,希望在座各位能夠支持一下。」
說完之後環顧眾人,又把目光投向秋瑩:「班花妹妹,兩年沒有參加咱們聚會了吧?聽說你都有孩子了,啥時候結的婚?怎麼沒有聽說啊?」
秋瑩摟上我一條胳膊:「都不重要了吧?」
李飛雲是吳顯飛的跟班兼死黨,在城關派出所干協警,一直對在縣化肥廠上班的王冰冰有想法,但王冰冰對他無愛,還對他那種死緾爛打的作派很看不起。王冰冰從李飛雲身邊挪到了秋瑩身邊:「好久不見,我們女生多聊聊。」
李飛雲臉色微變,沖我不陰不陽地說:「老胡,你老婆把我女朋友奪走了,你得負責任啊!」
王冰冰冷了臉:「李飛雲,你胡說什麼!」
菜上來了,吳顯飛宣布開始,並首先挨個向每位同學敬酒。
他左手的董永恆在縣法院民一庭做法官,吳顯飛資態放的很低:「老董,開門紅期間壓力真的大,你得幫我把存款任務往前趕一趕!」
接下來是白明勝,高中畢業後在安南商場搞了幾個門面,經營幾個大牌服裝,吳顯飛給他倒酒:「老白,你準備給我支援多少個W?」
白明勝很為難:「我們做生意的,攤子有多大,就作多大錢的難,算資產確實是不少,可都壓在貨上呢!」
吳顯飛咬着不放:「那我不管,你要是拿不出錢誰相信?這樣,給你派20萬的任務不多吧!」
到了我這裡,吳顯飛打了雞血一樣,言語中帶着居高臨下的鋼音:「胡若雲,這三年在那兒混呢?」
我答:「江城深市來回跑。」
「倒底是在深市那個廠打螺絲,還是在江城那個工地搬磚,怎麼還來回跑?掙的錢夠路費嗎?」李飛雲陰陽怪氣。
我不理他,並拒絕吳顯飛的敬酒:「我不能喝酒,開着車呢!」
「就你?還開車!吹啥啊?開拖拉機還差不多吧!」李飛雲繼續補刀,一副一定「要你好看」的討人嫌,「不想喝吳老大的酒就明說,還用那樣高大上的理由,low不l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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