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動取款機的鐵皮縫裡漏進的風像刀片,割着我後頸結冰的淚痕。
便利店暖黃的光暈里,店員正在擦玻璃,抹布划過我映在窗上的影子時,刻意加重了力道。
我數着棉襖內袋裡最後三枚硬幣,鋼鏰邊緣的齒痕硌着掌心,像被老鼠啃過的蛋糕邊。
「滾遠點。」店員突然推開玻璃門,消毒水味混着關東煮的香氣撲在我臉上。
他手裡的拖把杆戳中我膝蓋,塑料桶里的髒水濺濕了雪地靴,結冰的鞋面立刻泛起鹽霜。
我踉蹌着後退,後腰撞上消防栓的金屬邊角,鈍痛順着脊椎炸開。
路燈下黑車的雨刷器突然動了。副駕駛窗玻璃降下條縫,中年男人夾着煙的手搭在窗沿,火星子明滅間照亮他腕上的金表。
「小妹妹去哪?」煙味混着車載香薰的甜膩湧出來,像腐爛的橘子泡在福爾馬林里。我攥緊凍僵的指節,指甲陷進結痂的掌心。
後視鏡上掛的平安符擦過我耳朵時,車座皮革的霉味嗆得人反胃。男人伸手調高空調溫度,袖口露出半截青黑色的紋身,是條蛻皮的蛇。
「這麼晚家長不着急?」他喉結滾動的聲音混着電台情歌,手指突然覆上我膝蓋。暖氣出風口嗡嗡作響,吹散了他後頸的汗酸味。
我撞開車門的瞬間,羽絨服抽打在車門框上,爆出朵灰白的絨花。
男人拽住我馬尾辮的力道讓頭皮發麻,頭皮撕裂的疼痛讓我想起閣樓上被繼父扯落的頭髮。
柏油路上結的薄冰在鞋底打滑,金表反光晃過眼睛時,我摸到路邊綠化帶的碎磚。
血滴在雪地上的形狀像小時候摔碎的搪瓷娃娃。
男人捂着額頭罵髒話時,我攥着沾血的磚頭狂奔,聽見金表磕在馬路牙子上的脆響。
便利店店員舉着手機錄像,鏡頭閃光燈明明滅滅,像葬禮上的長明燈。
橋洞下的流浪漢裹着報紙翻身,空酒瓶被踢進結了冰的河面。
我蜷縮在潮濕的廣告牌後面,聽着冰層下暗流的嗚咽。
手機屏幕裂得像蜘蛛網,110三個數字在黑暗中泛着幽藍的光。
按下通話鍵時,河對岸突然炸開煙花,爆鳴聲蓋過了接線員的詢問。
「又見面了。」做筆錄的女警遞來紙杯,熱水騰起的白霧模糊了她胸前的警號。
她鋼筆尖在詢問記錄上頓了頓,墨水滴穿「猥褻」的「褻」字。
「你說司機拽你頭髮,有證據嗎?」我低頭看着紙杯里自己的倒影,漣漪晃碎了嘴角的淤青。
調解室的白熾燈管嗡嗡作響,男人腕上的紗布滲着黃褐色藥漬。
他笑着推過來塑料袋,肯德基的油漬在透明包裝上暈開。
「誤會嘛,給妹妹壓壓驚。」薯條的咸香混着他袖口的血腥味,紙袋邊緣凝着暗紅的血痂。
女警合上文件夾的聲響驚飛了窗外的麻雀,調解書飄落在積着茶漬的桌面上。
我撕碎調解書時,紙片雪一樣落在鋥亮的皮鞋上。男人彎腰撿紙片的動作讓後頸贅肉堆成三疊,金表錶盤反光照亮他耳後的老年斑。
「學生證挺好看。」他指尖擦過我褲袋邊緣,呼吸帶着尼古丁貼片的苦味。我撞開玻璃門衝出去,聽見調解室爆發出大笑,震碎了屋檐下的冰棱。
街角藥店的紅十字燈箱像道傷口。我數着貨架上的避孕藥價格標籤時,店員踩着板凳換促銷海報,塑料繩勒斷我手中的購物籃提手。
「要不要驗孕棒?」她指甲敲着收銀台玻璃,「學生證打八折。」
冰櫃裡的酸奶冒着寒氣,冷氣撲在手腕的淤青上,激得人打顫。
母親突然出現在貨架盡頭,羊絨披肩的流蘇掃落整排維生素瓶。
她新做的水晶甲掐住我手腕時,我聽見藥盒落地的聲響像閣樓老鼠在啃木頭。
「長本事了?」她拽着我往門外拖,高跟鞋踩碎滾落的藥片,碾成粉末混進雪泥里。
馬路對面的黑車降下車窗。男人咬着薄荷煙朝這邊招手,煙圈組成個完整的心形。
母親突然鬆開手,我踉蹌着跌進雪堆,聽見她給繼父打電話的撒嬌聲:「老公,丫頭片子學會訛人了呢。」雪花落進衣領化成水,順着脊樑流進尾椎骨,比閣樓漏的雨還冷。
我被推進車后座時,男人扔過來件貂皮大衣。
動物油脂的腥臊味裹住全身,副駕駛鏡子上掛着的新平安符硌着後頸。
電台切換成午夜情感熱線,女主持人正在讀出軌丈夫的懺悔信。
男人哼着歌轉動方向盤,金表錶帶扣擦過換擋杆,發出金幣落袋的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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