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渾身一僵,心跳幾乎停滯。
完蛋了,剛剛搜查女孩屍體太過專注,完全沒注意到趙立峰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我身後了!
我緩緩轉身,對上了趙立峰幽深的雙眼,他面無表情地俯視着我。火光在他臉上投下陰影,使他的表情更加晦暗難辨。
趙立峰的目光從女屍轉向我手裡的照片,我清楚地看到他眼中湧起的狠戾和殺意。
這種眼神以及隨之而來的暴力,對我來說並不陌生,在過去的十年裡,我幾乎每天都會面對它們。
我拼命壓制住內心的恐懼,用眼角瞟了一下緊緊綁住的木門,屋外狂風呼嘯,就算我能在趙立峰抓住我之前跑出去,在這漫天風雪的荒山里,我能逃掉並活下來的幾率也是微乎其微。
既然如此…
不如豁出去面對吧,就像上次一樣。
我深吸一口氣,開口問他,「這個死去的女孩...是不是就是你的未婚妻?」
趙立峰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他全程緊緊咬着牙關,我甚至能看到他面頰上因用力而凸起的肌肉。
「是你,殺了她,對嗎?」
趙立峰渾身微微顫抖地死死盯着我,然後他就像被突然變了一個人一樣,圓睜着血紅的眼睛,冷冷地笑着說:
「我是殺了她。因為她該死!她背叛了我!背叛了我們的愛情!」
「哼…從一開始,她爸媽就看不起我,看不起我是從農村出來的,看不起我獄警的工作,覺得我和我們全家都配不上他們的女兒!」
趙立峰的眼神開始變得渙散,他在狹小的角落裡來回踱步,木地板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我為了能配得上她,為了能多賺一點錢,專門申請了去這個最偏遠的監獄工作!我不怕辛苦,不怕路上奔波,就為了每個月能多掙兩千塊錢!」
「結果呢?我八年的真心和付出換來了什麼?我tm就只換來了她的背叛!她爸媽逼着我們分手,甚至毫不避諱地給她介紹新的相親對象!而她呢?她!她竟然真的去見了別的男人!那我算什麼?我tm算什麼!」
我看着眼前這個神經質的滔滔不絕的趙立峰,只覺得無比的熟悉。
他和那個被我殺死的前夫一樣,他們都一樣的自私。
口口聲聲說着愛,卻只看得到自己的付出,只肯相信能自己願意相信的「真相」。自己的媳婦對別人笑了一下,跟別的男人多說了一句話,就覺得她們要背叛自己了,然後在腦子裡把每一個細節都扭曲成背叛的證據。他們要留住自己所謂的愛情,不是用溝通,不是用信任,而是無盡的猜疑和無休止的暴力。
「夠了!」我大聲打斷了他的絮叨,「趙立峰,你說你未婚妻背叛了你,你有證據嗎?就因為她去見了父母要求她見的男人?你就認定自己被綠了?你就沒想過,她是為了穩住父母,為了曲線救國?為了保全你們的愛情?」
趙立峰沒想到我會突然出聲打斷他,更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他愣了幾秒之後,沖我大喊,「你懂什麼?!她就是看不上我了,她就是背叛我了!」
我紅着眼眶,冷笑出聲,「如果她不愛你了,她怎麼會把你們的照片剪成心形放在胸前的口袋裡,放在離心臟最近的地方?如果她不愛你了,她怎麼會如此信任你,毫無戒備之心地跟着你到這種荒山野嶺來露營?而你呢,你肯定都沒有向她求證過這件事吧?你就因為自己的猜疑,就殺了這個深愛着你的女孩!你能想象嗎?她在被你殺死的時候,該是什麼樣的心情啊…」
「不可能…」趙立峰難以置信地看看我,又看看女孩屍體,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你胡說!我不可能會弄錯!你騙我!你竟然敢騙我!」
他說着猛地朝我撲過來,眼中閃過一絲我再熟悉不過的瘋狂。我被他重重撲倒在地上,後背撞上堅硬的地板。我顧不上疼痛,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他,朝堆放木柴的地方跑去。
剛跑出去幾步,又被趙立峰從背後狠狠推倒,他壓在我的身上,用雙手死死扼住我的喉嚨,嘴裡還在喃喃地念叨「你騙我!我讓你再騙我!」
恍惚間,前夫曾經猙獰的臉與趙立峰重疊了,那個雨夜,他也是這樣掐住了我的脖子,我仿佛又聽到自己絕望的哭喊…
我拼命掙扎着,指甲在他的手臂上留下道道血痕,窒息感鋪天蓋地地襲來。
就在這時,我在地上不停摸索的指尖,突然觸到一個冰冷堅硬的物體。我不假思索地抓起它——是那個小鐵鍋!
"砰!"
鐵鍋重重砸在趙立峰的頭上,他的力道瞬間鬆掉,大叫一聲倒在一旁。我掙扎着爬起來,跪在地上大口喘息。
而趙立峰很快就又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向我逼近,我一步步後退,眼看就要撞上牆壁。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陣劇烈的轟鳴聲從屋外傳來,整個小屋都隨之顫抖。
我和趙立峰互相看了一眼,他快速跑過去打開小窗查看。
窗外,暴風雪引發了大規模的山體滑坡,漫天的大雪中,巨大的雪塊夾雜着碎石和泥土,如滔天巨浪般向小屋席捲而來。
(13)
我和趙立峰幾乎是同時大喊一聲:「快跑!」
然後一起沖向門口,趙立峰扯開綁帶,猛地拉開木門,刺骨的寒風夾雜着雪粒撲面而來,砸得人睜不開眼睛。
我來不及思考,本能地邁開雙腿,拼命地跟着趙立峰朝相反方向狂奔,身後震耳的轟鳴如千軍萬馬奔騰而來,震得我耳膜生疼,我甚至感覺到雪浪幾乎已經碰到了我的腳後跟。
我回頭一瞥,只看到一片巨大白色的浪潮正以驚人的速度吞噬着一切。樹木、岩石、積雪,全都被捲入其中。
身後的小木屋也在一聲巨響中坍塌,碎木和塵土飛揚,瞬間被洶湧的雪浪吞沒。
我倆在齊膝的積雪中奔逃,實在是太艱難了。我大口吸着帶着冰渣的空氣,肺部就像是被火燒一樣疼。
隨着距離的拉遠,再加上這一片樹林非常茂密,山體滑坡的勢頭漸漸減弱了不少,但是我們仍然不敢停下來。因為由此造成的大面積樹木傾倒,又給我們帶來了新的危險。
周圍的樹木在巨大的衝擊下不堪重負,接連倒下。樹枝折斷的脆響此起彼伏,與遠處的轟鳴交織在一起。空氣中瀰漫着松脂和泥土的味道,混合着刺痛鼻腔的寒意。
突然,一聲尖銳的斷裂聲從我倆的頭頂傳來。
我本能地抬頭,看到不遠處一棵參天大樹正搖搖欲倒,樹冠上積壓的厚重積雪簌簌剝落,樹幹緩緩傾斜,直朝着我們壓下來!
「小心!」我的喊聲淹沒在樹木倒地的巨響中。
在樹冠砸向我們的一瞬間,我用盡全身力氣推了趙立峰一把,他踉蹌着撲出了危險區域。
下一秒,我感到右腿一陣劇痛。
一根粗壯的樹枝重重壓在我的腿上,鑽心的疼痛讓我幾乎暈厥,嘴裡一股壓不住的血腥味。
趙立峰被我推出去後,重重地摔倒在前面的雪地上,積雪揚起一片白霧。
他轉過頭,難以置信地看着我。距離他剛才想要殺了我滅口還不到5分鐘,而我卻第二次救了他。
山體崩塌的力量終於在我們身後停歇,四周變得異常寂靜,寒風中只有我急促的喘息聲格外清晰。
我努力抬起頭,看向幾米開外的趙立峰。他還坐在地上,胸口劇烈起伏,臉上沾滿雪和泥。
「趙立峰…」我艱難地開口,聲音因疼痛而有些顫抖,「幫幫我。」
趙立峰慢慢站起身,目光在我的臉和被壓住的右腿上來回切換,似乎在衡量什麼。
然後,他的視線轉向了遠處被雪瀑衝垮的小屋方向。
那裡已經變成了巨大的雪堆廢墟,把所有秘密都埋在了一片純白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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