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內,熱水順著身體流淌,蒸氣瀰漫,將黃浩然的身影籠罩在一層朦朧的霧氣之中。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泡在水中的腳,皺巴巴的皮膚在熱水的浸泡下微微發白,腳趾間的皮屑隨著水流輕輕飄散,而那股揮之不去的惡臭,即使經過再多次的清洗,依舊隱隱地瀰漫在空氣中。
這是命運賜予他的詛咒。
他望著這雙腳,腦海中不自覺地湧現出那段早已被封存的回憶——自己的出生。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那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聽到的第一句話。
在昏暗的產房內,嬰兒的哭聲還沒響起,一股恐怖至極的腳臭氣息已經猶如炸彈般轟然爆發!空氣瞬間變得渾濁,產房內的醫生和護士臉色大變,還沒來得及剪斷臍帶,便已經開始劇烈地乾嘔起來。
「嘔……這、這什麼味道……?」
「喂!窗戶快開!他媽的這不是胎兒的味道!這是、這是——」
醫生話還沒說完,便再也忍不住,捂著嘴巴衝到角落,彎著腰開始狂吐。助產士手忙腳亂地退開,試圖遠離這股人間災厄級的惡臭,但產房不大,這股味道如有生命般無孔不入,窒息的腳臭彷彿化作無形的黑霧,牢牢地纏繞住每一個人!
「這……這什麼怪物?!」
站在產床旁的父親,原本帶著喜悅的臉瞬間凝固,僵硬地轉頭看向自己的妻子——那個剛剛忍受了十個小時痛苦生產的女人,此刻臉色蒼白,嘴唇顫抖,眼裡沒有任何初為人母的喜悅,只有震驚、害怕,甚至是……憎惡。
她用顫抖的聲音問道:「老、老公……這是我們的孩子嗎?」
父親滿臉驚恐,忍著嘔意看向那個才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小生命——那雙腳!
剛剛離開母體的嬰兒,雖然還裹在胎衣之中,但他的腳,卻已經提前散發出驚天動地的惡臭!那不是普通的體味,而是一種扭曲了常理、強烈到能將空間染上腐朽色彩的氣息,讓整個房間都宛如進入了一場腳臭的末日!
醫生已經支撐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臉色蒼白如紙,「這不科學……這絕對不是人類該有的味道……」
「這不是我的孩子!」母親猛然尖叫,劇烈地喘息著,情緒近乎崩潰。
父親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地瞪著剛出生的黃浩然,眼裡滿是難以掩飾的羞恥與仇恨,彷彿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而是某種對他們家族極致的詛咒!
「這……這種東西,我們怎麼可能養?!」
沒有人回應,因為此時產房裡的所有人都還在努力忍受這股惡臭,甚至已經有人開始頭暈眼花,隱約有昏迷的跡象。
於是,就在當晚,這個孩子被草草地塞進了一個紙箱,上面貼著一張字條:「請收養,謝謝。」
這對夫妻連夜離開了醫院,消失無蹤,彷彿從未生過這個孩子。
那一天,他的生命就被徹底拋棄了。
「這不是我的孩子!」
母親崩潰的吼聲彷彿還在耳邊迴盪,黃浩然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仍站在浴室裡,水還在繼續流淌,蒸氣將鏡子蒙上一層水霧。
兒院的建築老舊,牆上的漆剝落得像是一層層被時間啃蝕的皮膚,但這裡,卻是黃浩然人生中唯一一處溫暖的地方。
在他人生寥寥無幾的「好事」之中,最大的幸運便是這座孤兒院的院長——陳伯。
在醫院門口那個破爛的紙箱裡,當所有人皺著眉掩鼻後退時,唯有陳伯沒有退縮。
那是個真正的好人。
「這孩子,跟我回去吧。」
當時的陳伯已年過六旬,白髮蒼蒼,身形佝僂,他望著箱子裡蜷縮的嬰兒,腳上那層破舊的布片已經被自己的汗水濡濕,但即便這股駭人聽聞的惡臭幾乎讓所有人倒退三步,他依舊堅定地彎下腰,將這個被世界拋棄的孩子抱了起來。
身邊的孤兒院員工們全都變了臉色——
「院長,這……這孩子根本不是人類啊!這味道太恐怖了!」
「沒錯,帶回去的話,其他孩子怎麼辦?這臭味連狗都熏得發狂啊!」
「院長,這不是開玩笑的!這孩子根本是個生化災難!」
但陳伯只是拍了拍懷裡的嬰兒,輕聲道:「一個孩子,憑什麼承受這樣的命運?」
他微微一笑,儘管眼角滿是皺紋,但那雙眼睛依舊溫暖而明亮:「大家都嫌棄他,那麼,我來愛他就好了。」
五年時光,短暫卻溫暖的幸福
在這座老舊的孤兒院裡,黃浩然度過了人生中唯一一段不算悲慘的歲月。
即便每天他的腳臭氣息瀰漫整間孤兒院,逼得所有孩子戴著口罩與他保持距離;即便他無論走到哪裡,都會留下一條無法散去的氣味軌跡,甚至讓院裡的小狗三天兩頭昏倒——但陳伯從未對他皺過眉頭。
陳伯為他準備最乾淨的床,給他吃最好的飯,甚至願意親手幫他洗腳——即便那盆洗腳水最後總是變成某種詭異的墨綠色。
五歲之前,他過得健康,也還算快樂。
然而,他不知道,自己的腳臭並非普通的氣味,而是一種強大的生化慢性病毒。
他無意間釋放出的無形毒素,竟然連日夜照顧他的陳伯都未能倖免。
當他五歲時,陳伯病倒了。
起初只是普通的頭暈與乏力,所有人都以為只是年紀大了,但沒多久,他的身體開始出現異常——免疫系統崩潰,肺部開始纖維化,皮膚上甚至長出了一些不明意義的黑斑。
醫生束手無策,所有的檢查都無法解釋這到底是什麼病,只知道他的細胞仿佛在逐漸「腐化」。
沒人知道,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黃浩然那雙與生俱來的「詛咒之腳」。
那一天,病床上的陳伯,蒼老而瘦削,卻依舊笑著摸了摸黃浩然的頭。
「浩然啊……」他的聲音微弱,卻依舊溫暖,「你要好好做人,知道嗎?」
「無論這世界怎麼對你,即使你心中有無數的仇恨……都不要回頭看。」
「人啊,若是被仇恨控制了,就再也走不出來了……」
黃浩然緊緊地握著陳伯枯瘦的手,卻不知道,自己的腳臭已經悄然滲透到了整個病房。
窗戶外,黃昏的光映照著這張病床,醫院的走廊安靜無聲,空氣中彷彿瀰漫著一種無法言喻的腐朽氣息。
他還不懂這句話的真正含義,還不明白仇恨,究竟是一條怎樣的道路。
但他知道——這世界上唯一愛他的人,快要離開了。
浴室裡的水聲戛然而止,熱水的蒸氣還在空氣中飄散,彷彿尚未退卻的記憶,無聲地纏繞著他。
黃浩然低著頭,站在鏡子前,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眶微微泛紅,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他猛然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停止回憶,不准再想了,不准再回頭看了。
因為接下來的記憶,只剩下無窮無盡的霸凌、折磨,以及……永不終結的孤獨。
那些骯髒的拳頭,那些惡毒的言語,那些不管他再怎麼逃,都無法擺脫的惡意,就像一張無形的巨網,從他離開陳伯的那一天開始,便牢牢地將他困住,掙脫不得。
夠了。夠了。
他猛地抓起毛巾,狠狠地擦拭自己的身體,力道之大,幾乎要把自己的皮膚撕裂!
擦掉它……
擦掉這股與生俱來的詛咒……
擦掉這一切的罪惡……
毛巾在他的皮膚上來回摩擦,他不管不顧,直至肌膚被擦得通紅,甚至隱隱作痛,他才終於停下。
他喘著氣,對著鏡子看著自己,鏡中的男人,眼神冷漠,嘴角的線條微微下沉,眉宇間有一種說不出的倦怠與壓抑。
這就是他。
一個被世界遺棄,被所有人嫌惡,被仇恨與羞辱堆砌而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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