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荒唐的日子,或許即將到頭了。
卡特走在回家的路上,街燈拉長了他的影子,映照在龜裂的柏油路面上,像是一個模糊不清的幽魂。這條路他走過無數遍,從酒吧到公寓,再從公寓到酒吧,單調、枯燥、毫無變化,彷彿一條被踩爛的狗鏈,將他牢牢拴在這座城市的邊緣。
但今天,他腦子裡的聲音沒有靜下來。
雷恩的話語,還有那些群眾的臉孔,不停地在他腦中盤旋。那些激昂的吶喊,憤怒的拳頭,燃燒著某種強烈渴望的眼神——他們都在等著一個人,等著一個可以為他們發聲的人。
而雷恩選中了他。
為什麼是他?
這個問題困擾了他一整天,他不認為自己是什麼英雄,他甚至懷疑自己能改變什麼。但當他站在人群中,當他說出那些埋藏在心底的話,當他聽見掌聲、看見那些認同的眼神,他內心深處那塊沉寂已久的東西……開始慢慢地跳動。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或許是使命感,或許是存在的價值,或許只是單純的活著的意義。
但他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改變。
他思索著,像他這樣的老兵,還有多少?
那些曾經浴血奮戰,卻被社會遺忘的戰士,還有多少?
那些日復一日掙扎著的底層人民,那些在工廠、在貨車、在超市、在建築工地,為了生存而賣命勞動的人,又還有多少?
他從未想過自己能為誰做什麼,因為這世界從來沒為他做過什麼。
但如果……如果這次真的有機會改變點什麼呢?
他的腳步停了下來,站在一盞閃爍不定的路燈下,仰起頭,看著昏黃的光線在黑暗中顫抖不定,像是一顆搖搖欲墜的星星。
或許他還不確定自己該怎麼做,但有一點他知道——如果他不去做,那就永遠不會有人去做。
卡特回到家中,順手把門帶上,屋裡一片昏暗,只有窗戶外頭投進來的微弱燈光,將家具的輪廓勉強描繪出來。
他沒有開燈,只是默默地坐在椅子上,讓黑暗將自己包裹住,彷彿這樣能讓他的大腦安靜下來。
但他的世界從來不安靜。
隔壁的房間突然傳來一陣激烈的爭吵聲,聲音透過薄薄的牆壁傳過來,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尖叫、摔碎玻璃的聲音,還有隱約夾雜著孩子的哭聲。
卡特沒有任何反應,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他早就習以為常了。
這裡的住戶每天都在爭吵,爛醉的丈夫對著妻子咆哮,絕望的母親對孩子怒吼,房東每個月來敲門討租金時,總會有人求饒、哭泣,甚至發誓說下個月一定會付。
這些聲音,組成了這個破敗社區的背景音樂,是這座城市貧窮地帶的標誌性旋律。
卡特沒有多想,他只是站起身,走向陽台。
打開窗戶,一股悶熱又潮濕的夜風迎面撲來,夾雜著城市的煙味、汽油味,還有某種說不清的腐敗氣息。
他俯瞰著這座城市,密密麻麻的住宅樓,昏昏暗暗的燈光閃爍著,像是一片正在腐爛的肉塊,裡頭藏滿了蛆蟲。
這裡住著什麼人?
住著像他一樣的人——努力掙扎,從不做壞事,只想活下去的人。
這些人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拿著微薄的薪水,被剝削、被欺騙、被社會踐踏,卻仍然抱著僅存的希望,努力讓自己不要變成社會的垃圾。
但這座城市,卻總是讓最糟糕的東西滋生得最快。
在這些努力活著的人之間,還藏著像蛀蟲一樣的敗類——那些小偷、流氓、妓女、乞丐,他們不工作、不貢獻,只知道偷、騙、搶、賣,活像是寄生在這座城市上的寄生蟲,靠著那些真正勞動的人苟活,卻反過來拖垮整個社會。
他們才是這個城市真正的問題。
卡特眯起眼睛,看著遠方街道上那些閃爍的燈光,心中某種想法越來越清晰。
或許,雷恩說得沒錯——這個國家病了,而他們,這些曾經為國家奮戰的人,應該站出來清理掉這些腐爛的部分,讓真正努力生活的人能夠好好活下去。
卡特一回到家,將外套隨手扔到椅背上,打開冰箱,裡面空蕩蕩的,只有一罐喝剩一半的啤酒和一盒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外賣。他撈起啤酒,隨手打開,靠著沙發倒下,拿起遙控器,隨意地按了一下。
電視螢幕閃爍了一下,畫面出現了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場景——政論節目。
長桌前幾個政客、評論家、新聞主持人圍坐在一起,個個衣冠楚楚,神情嚴肅,手上的資料夾不時翻動,一副正在進行某種重大的社會討論的模樣。
但卡特知道,這些節目從來都不是「討論」,而是某種「表演」。
節目裡,戴著金絲邊眼鏡、頭髮灰白的評論員費爾曼最先開口,語氣激動,臉色漲紅,手掌用力拍著桌面,彷彿整個國家的命運就懸在他的舌頭上:「我們的社會已經腐爛了!看看這些年發生的事!我們的政府完全失職,讓犯罪份子橫行,讓社會道德一點一點崩壞!」
「沒錯!」坐在他對面的政客伍德立刻附和,語氣鏗鏘有力,標準的政壇老油條口吻:「我們的社區已經無法無天,毒販、小偷、流氓滿街跑,他們不工作、不貢獻,卻靠著我們的社會福利活得逍遙自在!真正努力的人民呢?被高稅收壓榨、被低薪折磨、被犯罪威脅!這就是我們的國家該有的未來嗎?!」
「看看我們的老兵!」另一名嘉賓加入討論,「他們曾經為國家出生入死,現在呢?他們回來以後,連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沒有,卻要看著這些社會的蛀蟲拿著救助金,吃好的、喝好的,甚至還敢犯罪!這公平嗎?!」
「這不是公平的問題,」節目主持人煞有介事地補充,「這是國家正在走向衰敗的證據!這是社會正在崩潰的前兆!我們放任這些底層敗類吸乾資源,這才是真正的問題!」
「我們必須清理這些蛀蟲!」費爾曼的語氣更加激動,手掌再次重重拍在桌上,「我們必須重新建立一個為『真正的人民』服務的社會,而不是讓這些社會寄生蟲繼續拖垮我們!」
卡特盯著電視,眼神逐漸變得銳利。
「對啊……說得好。」
他低聲呢喃,一邊看,一邊點頭。
「這些廢物根本不值得被幫助,反而是我們這些努力生活的人一直被犧牲……」
他以前從不相信這些節目裡的鬼話,甚至嗤之以鼻,覺得這些所謂的「專家」和「政客」只是在表演,只是在為某些利益集團服務。
但現在……
他開始覺得,他們說得沒錯。
他這一生都在努力工作,他從不偷不搶,他服役、打仗、執行命令,他曾經是國家認可的英雄,但國家最後是怎麼對待他的?
政府給了他什麼?一點可憐的退撫金,一個不穩定的工作,還有一個破舊的公寓,與流氓、妓女、吸毒犯為鄰。他看到的社會,不是什麼平等的機會,而是懶惰者吸食勞動者的血汗,犯罪者比老實人活得更好,寄生蟲比退伍軍人更受照顧。
這他媽的公平嗎?
電視上的費爾曼繼續咆哮:「我們要把國家還給真正的人民!這不再是左右派的問題,不是政黨之爭,而是——我們,真正的偉大國民,該奪回我們的土地!」
卡特的心跳加快了一拍。
真正的偉大國民。
他突然覺得自己這輩子都站在錯誤的地方。
他一直以為,世界就是這樣,他無能為力,他只能默默地接受一切,像一隻被丟棄的狗,找個角落苟延殘喘,直到哪天不小心死去。
但現在,他發現自己其實可以做點什麼。
他不是瘋了,他也不是唯一一個有這種想法的人。這些政客、名嘴、評論員——他們都知道這個社會出了問題,只是不像他這樣過得苦,他們坐在電視台裡談論,而他則是活生生的證據。
但如果他站出來,如果他真的做點什麼呢?
他的拳頭不自覺地收緊,他開始確信,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
社會病了,而像他這樣的人,應該站出來,讓這個國家恢復它應有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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