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裡瀰漫著一股混雜的氣味,刺鼻的消毒水味、苦澀的藥品氣息,以及那種悶悶的、說不清的潮濕味道,像是死亡的餘韻,無聲地飄散在空氣中。
卡特跟著護士走過長長的走廊,每走一步,心跳就更沉重一分。
他的拳頭握緊,指甲幾乎嵌入掌心,但他已經感覺不到疼痛,腦海裡只剩下無數個「為什麼」。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她會被襲擊?
為什麼他昨天沒有堅持要送她回家?
一切問題無法得到解答,但這些念頭卻像是毒蛇般纏繞著他的意識,讓他的內心被焦躁與悔恨撕扯得千瘡百孔。
護士來到一間病房前,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卡特,壓低聲音說:「進去後,請務必保持冷靜,這裡還有其他病患和家屬,請你理智一點,卡特先生。」
卡特愣了一下,僵硬地點了點頭。
護士輕輕地推開房門,一道柔和卻冰冷的白光從房間內流瀉出來,像是將時間凝結在那一刻。
房間內很安靜,幾乎只有儀器發出的規律滴答聲,像是死亡倒數的鐘聲,一點一滴地敲打著人的神經。
卡特的視線落在房間中央——凱莎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像是一張透明的紙,嘴唇乾裂得幾乎看不到血色。
她的身體被白色的被單覆蓋著,但卡特仍能從那些細微的起伏看出她的虛弱,她的腹部纏滿了層層繃帶,然而即使這樣,她的呼吸依然淺得像是隨時會斷掉。
她的家人站在病床邊,圍繞著她,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擔憂與痛苦。
其中一名中年婦人——或許是她的母親,正低聲地抽泣,手緊緊握著凱莎的手,另一名年輕男子則一臉憤怒,嘴唇緊抿,似乎強忍著情緒不爆發。
卡特的腳步頓住了,像是被釘在地上,無法再往前一步。
這一刻,他甚至不敢相信,昨天還笑著對他說「下次再約」的那個女人,現在竟然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
他的胸口像是被一塊千斤重的石頭壓住,壓得他喘不過氣,壓得他恨不得時間能夠倒流。
病房裡的空氣幾乎凝固,只有儀器發出的滴答聲在死寂中低鳴,像是微弱的心跳聲,彷彿隨時都可能停下。
卡特才剛跨進房間,還來不及消化眼前的景象,一道低沉而緊繃的聲音猛地朝他刺來——
「你是誰?來幹嘛的?」
卡特的目光緩緩轉向聲音的來源。
說話的是那名年輕男子,約莫二十來歲,站在病床旁,手臂緊繃,雙拳死死握著,指節泛白,眼神像是一頭戒備的野獸,直勾勾地盯著卡特。
那是一種充滿敵意的目光,像是在警告他——如果你敢說錯一句話,我不介意讓你滾出去。
卡特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的喉嚨乾澀得發不出聲音,最後,他只能僵硬地開口,聲音微微顫抖:「我是……我是凱莎的朋友,我不知道她發生了這些事,所以趕緊趕過來……」
年輕男子的眼神沒有放鬆,甚至皺起眉頭,正要說些什麼,但就在這時,病床上的凱莎微微動了一下,嘴唇顫抖,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終於睜開了雙眼。
她的眼神有些渙散,像是在從深淵裡掙扎著浮上來,她的呼吸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但還是竭盡全力地開口——
「弟弟……」她聲音沙啞,幾乎像是氣音,「他是我的……男朋友……」
病房內一瞬間靜得可怕。
卡特的心猛地一震,腦海一片空白。
「……什麼?」年輕男子睜大雙眼,滿臉錯愕。
但卡特已經沒有時間去驚訝於凱莎這番話語的真偽,他只是感受到一股強烈的酸楚與懊悔,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疼痛感從心臟蔓延到全身。
他一步邁到病床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顫抖著伸出手,緊緊抓住凱莎蒼白而冰冷的手指。
「凱莎……」
他的聲音低沉、顫抖,眼眶發紅,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害怕過。
他曾在戰場上與死亡擦肩而過,他曾在血泊裡踩著屍體前進,甚至曾無數次看著戰友死在自己眼前,這個世界對他來說早就冰冷殘酷。
但現在,他終於感受到什麼是「真正的恐懼」——
他害怕這個女人,會在這一刻離開他。
病房內,死寂無聲,唯一的聲響來自監測儀器那規律而脆弱的滴答聲,像是時間正在一點一點地流逝,無可挽回。
卡特跪在病床旁,緊緊握著凱莎冰冷的手,壓抑不住地痛哭,肩膀顫抖得像是快要崩潰。
「我昨天就應該堅持送妳回家……」他的聲音顫抖,語氣裡充滿了自責與懊悔,「如果我沒有讓妳一個人走……如果我當時強硬一點……妳就不會躺在這裡……這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他幾乎喘不過氣來,悲痛和懊悔交織成一團烈火,灼燒著他的理智。
這不是戰場,不是什麼陰謀,也不是一場可以用槍枝與暴力解決的衝突。
這是比任何戰場都更讓他絕望的事——因為他什麼都做不了。
「笨蛋……」
凱莎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她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虛弱得像是隨時會碎裂的玻璃。
「這不是你的錯……」她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像是在安慰他,「別這樣……我受不了你這樣……」
卡特抬起頭,眼淚糊了視線,紅腫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彷彿怕自己一旦眨眼,她就會從他的世界裡消失。
「卡特……」
凱莎用盡最後的力氣,凝視著他,語氣認真而溫柔地問道:「你……喜歡我嗎?」
卡特愣了一下,然後猛然點頭,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滑落,砸在凱莎的手背上,滲入她蒼白的肌膚。
「我喜歡妳……」他哽咽著說,「我喜歡妳的一切……我喜歡妳的精神,喜歡妳的氣味,喜歡妳的微笑……喜歡妳對世界的期待,喜歡妳總是能讓我忘記這個世界有多骯髒……」
他不停地說著,像是想要用話語把她留下來,像是想要用這些遲來的告白填補所有的遺憾。
然而,他沒有注意到,凱莎雙眼中的光亮,正一點一點地消失,像是沙漏裡最後的沙粒,靜靜地滑落,再也無法挽回。
她的嘴角仍然掛著微笑,彷彿在聽他說話,彷彿還想回應他,卻已經沒有了力氣。
她的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監測儀器的滴答聲,瞬間變成了一道長長的、刺耳的「嗶——」聲。
那一刻,世界彷彿徹底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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