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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書 Inktalez
空氣中瀰漫着潮濕的藤蔓味，那是午夜森林才有的腥甜。
艾麗婭的斗篷被風掀起，露出她銀白色的束腰甲衣，在月光下寒意閃閃。
露娜被她小心地裹在懷裡，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卻不合年紀地沉靜。
「跑快些，茜絲！」她頭也不回地吩咐。
茜絲提着裙擺緊跟，不敢怠慢。
她還記得露娜今早故意將一封未封口的信紙遺落在讀書廳門檻旁，而她在掃地時發現，紙背赫然寫了一行歪歪斜斜的魔語，一眼看去就像是個孩子瞎畫的咒紋，但她心裡咯噔一下——她曾在夫人房間藏書中見過相似的標誌。
「夫人，那封信……不會是巧合。」她咬着唇，小心翼翼地開口。
艾麗婭腳步頓住，回頭：「你說清楚。」
茜絲不敢抬頭，卻仍堅定說道：「我……我覺得，小小姐是想讓人看到，那信上標的，是夫人您曾托我找過的，萊昂納德大人曾出入的那個隱秘倉洞的魔印。」
空氣靜了一瞬。連風都像停了。
露娜這時忽然睜開眼，咿呀一聲揪住艾麗婭發梢，手指比了個方向。
她不會說話，但那一瞬神情太清晰，仿佛有什麼重物壓在那個粉嫩額頭裡，要衝破凡人的界限。
那神情讓艾麗婭心頭一顫。
她抱緊露娜，低聲道：「回魔堡。」
榮耀魔堡深夜微微震動，細微卻確鑿，如同地脈悄悄扭動的脈搏。
三兄弟各自散在城堡不同角落，被一封傳書召來。
大哥穿着長袍，靠坐在輪椅中，目光寒厲如冰。
晚風吹動窗簾時，他才抬眸掃視一眼：「你是說……父親藏了我們母親不知道的地方，還有人？」
二哥嘆氣，他的掌心隱有魔紋騷動，心緒不平：「現在沒人能下結論。但……如果是真的，我只是擔心母親……她，怎麼承受得住。」
三哥扶着椅背，一向吊兒郎當的表情終於收了神采，喃喃道：「難怪……這幾年他愈發不問咱們死活。你們不覺得嗎？從我十四歲開始，他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樣，那不是父親，是在評估一個工具。」
他語調帶着一種初次察覺的痛。
大哥冷聲：「如果真是他欺騙了母親，毀掉我們一家……我不會坐視。」
屋外，艾麗婭的腳步悄然而過，她站在門口良久，那些話像子彈一樣穿透了她仍試圖抓緊的幻想。
她低低一笑，仿若自語：「原來你們早就……察覺了。」
茜絲回到藏書室，試圖再找出更多細節。
書櫃間偶有舊紙滑落，她披着制服蹲下撿起一頁殘卷，卻發現上頭赫然是萊昂納德親筆的魔法筆跡。
雖然是一封演練記錄，卻夾着幾句註腳：
「黑曜令·第六法則：魔印刻於血契之物，可抵禦主契追索。」
「……為她打造的容器，還未送到。她若遲遲未醒，計劃恐延。」
她臉色倏變——這「她」，是誰？
露娜被茜絲背過身扔在書房的軟墊椅上，此刻卻靜靜趴坐，目光凝在那魔印字句上，小眉蹙成一團。
艾麗婭走近，不自覺凝視那封殘紙。她拿起時指尖輕顫。
那熟悉的字跡。那避着她簽署的筆法。
她終於意識到，許多年來那些忽然的召集、突兀的出訪，原來從不是偶然。
是她信錯了一次又一次。
「露娜……」她低聲喚。
那被認為只是穿書而來的小嬰兒神色清明。
她不語，只是抓過一支魔法石筆，在紙邊點出兩滴墨，小手比劃組合，那亂碼一樣的圖案卻令艾麗婭猛地意識到：這是她從前在黑市上繳的禁令魔陣的簡化版。
這不是巧合。露娜知道得比誰都多。
艾麗婭咬緊牙關，幾乎能聽見牙齒摩擦聲。
真相越來越近了。而她越來越怕。
城堡塔樓，一間被塵封的偏殿門鎖嘎吱而響。
艾麗婭親自站在那扇門前，手中拿着萊昂納德日常所戴的座堂魔鑰。
那扇躲在塔樓末端的偏殿大門，發出鏽死已久的呻吟，魔鑰飛速轉動，在第三個刻痕上停住。
咔噠一聲，鎖扣鬆動的悶響，像是在無聲地默許入侵。
艾麗婭推門而入。
一股沉重的灰塵味混着乾枯藥草的微苦撲面而來。
她的鼻尖一顫，眼神剎那凜冽。
如臨戰場一般，她緩緩步入那片半被黑暗吞噬的空間。
魔法燈一盞盞自動點亮，冷光在牆面上跳躍，照出那一排排嵌有機關的石櫃。
空氣仿佛凝固。
棕紅色的布卷、銀邊水晶器皿、帶血魔核上的風乾裂痕——每一樣都透露出禁術實驗的痕跡，不該屬於這個堡主辦公之外的「隱秘之所」。
靠近正中那張古老長桌時，艾麗婭的腳步忽然踉蹌了一下。
她看見了一本薄冊。
皮面已裂，但中央依稀能看出一個銘文：「第二分契·莉馬實例」
她飛快地翻開。手指指節捏得發白，卻連指縫都在顫。
「實驗開始，成品擬用於封印第三系魂魄——需相同血緣作為供體……」
「禁元容器將以嬰體淨魂為核心培養……」
「預計目標逐步激活。若計劃如常推進……初次覺醒時間：五年之內。」
她的瞳孔高速收縮，全身如墜冰窟。
她最近所有的猜想，此刻忽然如古鐘迴響，每一個疑點都狠狠錘在她心頭——
露娜。
那孩子不是巧合，不是奇蹟，不是任何「神眷」。
是被「製造」的。
她的胃一陣絞痛，仿佛下一口呼吸都能吐出火焰。
她緩步坐在桌前，心跳像打雷一般轟鳴，胸口甚至一陣痙攣。
她的手不自覺地攥緊那本薄冊，指甲陷入掌心卻毫無知覺。
她不願相信。
可她知道，她再不能逃。
「艾麗婭？」身後忽然響起熟悉而虛偽的聲音。
萊昂納德站在門口，披着平日寬厚的皮魔袍，臉上帶着他那副虛與委蛇多年的笑，只是此刻，那笑意像破布殘旗，扯也扯不齊。
他看着妻子手中的冊子，才上前一步，語氣比平常略顯緊張：「這不是你該看的。」
艾麗婭緩緩抬眸，眼神靜得像湖底結冰：「那是誰該看的？你給外室看的？還是，給那些你藏着養着的實驗體看的？」
萊昂納德的臉色倏地發白，嘴唇動動，依舊想要辯解：「你誤會了，艾麗婭，那不過是舊日研究留下來的資料。我確實曾想……」
「別。」她截住他的話，聲音帶着沙啞，卻透着凜冽寒意：「我不聽了，萊昂納德，我聽你編了將近二十年，已經膩了。」
萊昂納德額角見汗，終於撕破了面具，語調急促而近乎懇求：「這是為了榮耀魔堡！你知道我的位置，你也知道過去幾年我們面對多大壓力！必須要嘗試……稀有血脈的魔力融合，才能……」
「所以你拿我們的親生孩子的妹妹當料煉？」艾麗婭聲音又高一線，尾音異常刺耳，比尖刃還要猛地挑開他虛假的自信。
那一瞬，萊昂納德真正啞口無言了。
他臉上一半是悔恨，一半是憤怒，還有一部分，是從來不敢面對的懦弱。
夜色沉沉，塔樓外，盧修斯站在迴廊盡頭。
年少時的放縱與傲氣，此刻早已褪盡。
他聽了母親的怒斥和父親的沉默，那些他曾經不屑打聽的家族秘密，現在一個個像帶血的利箭，直插進他心底。
「真的是他。」盧修斯低聲說，那三個字像冰坨子一樣堵在胸口，揉不開，化不開。
他的拳頭抵在欄杆上，骨節泛白——可他沒有發怒，只是眼角泛紅，喉嚨幹得像吃了沙子。
他無比清楚，魔堡若失去「榮譽」這個基石，從此不過就是一個裝着假面和屍骨的空殼。
隱約里，大哥和二哥趕了過來，那些塵封的過去，現在一個一個浮出水面，而他那曾無所不能、一直高高在上的父親，正站在風暴的中心，狼狽得不像樣子。
魔堡下人之間的暗語飛速蔓延。
餐廳里，女僕之間壓低聲音竊語；圖書室角落傳來魔侍的碎碎念；廚房裡鍋碗瓢盆皆失了調子。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着「知情」卻不能多說的神情，整個魔堡像即將斷裂的橋面，表面穩固，實則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裂縫。
「堡主和夫人起了爭執。」「好像不止爭執，是……揭出什麼老底了。」
「連三公子都閉門不出……真出事了。」
風聲鶴唳，一夜之間，榮耀魔堡的屋脊都似乎在顫抖。
艾麗婭坐在自己居殿的窗前，披着斗篷卻感到寒意逼骨。
露娜安安靜靜地趴在她腿上，睜着眼，像洞察一切的老靈魂。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吧？」艾麗婭喃喃。
露娜沒有回應，她只是揚起小手，拈起案邊散落的一粒魔塵，點在了桌上的一頁紙邊。
濃墨暈開，隱約呈現出一個複雜到幾乎無法解構的陣線圖案。
艾麗婭屏息看着。
那是萊昂納德那本冊子最後一頁模糊掉的符陣——
但露娜畫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光芒緩緩浮現。
塔樓深處，一道魔印忽然響應。
幾里的距離，魔法無聲共鳴，如同遠古的心臟在樓宇間跳出一個沉默的「咚」。
艾麗婭瞬間轉身。
「茜絲，召集大哥、二哥、盧修斯。」
她眸光如刃，仿佛千帆走過之後，那些眼淚與憤怒終於沉澱為某種極致的冷靜。
「榮耀魔堡，是時候清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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