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姨推開門,抬頭見薄雲掠過月亮,在只見月光不見路燈的深夜,扛着鋤頭拎着東西就往外走,直到那被拉長的身影,消失於夜色中...
那栽種了密密麻麻的夜來香,白天的香氣宜人,夜晚的香氣襲人。
六月盛夏的傍晚時分,秀姨和老伴在忙裡忙外的把屋子收拾的亮堂,一眼望去整齊而乾淨,讓人舒適。
明天是外孫女絲絲帶男朋友回來的日子,秀姨和老伴那是早早的就收拾乾淨了屋子,整個村中央就這一座房子,顯得格外孤獨。
「明天人到了,可千萬別提她,別哪壺不開提哪壺的。」秀姨拎着壺燒水對着老伴說道,老伴砸吧砸吧着嘴巴碎碎念道:「他對絲兒要真心就無礙,我絲兒也不是沒人愛」。
「她只要幸福就好。」秀姨冷冷的說道,緊着腳步便匆匆忙忙地拿着菜籃子去往園地走去。
老伴不慌不忙的緊隨其後「你說她都走多少年了,你還記那心裡幹啥,不嫌膈的難受嗎?你看我多好,完全當沒有過她,這心態你得學學。」秀姨眼神凜冽得死死盯着老伴,不吭一句聲,老伴識趣的捋了捋衣服道:「這夜來香開始冒香氣了,嘿嘿,你聞聞。」
在這個家裡「她」是不允許被提起的,絲絲媽是獨生女原本是在市裡頭教書的,前途可謂是一片光明,整個村就出了她這麼個讀書苗子還當上了老師,可是就在生下絲絲不久後,便再杳無音訊。那時候村裡的人都說她有出息了就忘了爹娘,也有人說她在市里不是當老師,到了村裡頭就是千百種說法傳言。
秀姨老兩口的收入就完全靠老伴工地做事,偶爾自己那個雞棚養的雞鴨,逢年過節能換點錢,老兩口省吃儉用給曼曼的嫁妝現在都全部拿來撫養絲絲。
那年開始秀姨拿出了積蓄承包了家裡周邊所有無人栽種的地,用來種菜,擴大了雞棚養了更多的雞鴨,家門口菜地被秀姨改種了整塊的夜來香以及道路兩邊延伸至村口,全部種滿了夜來香,那時候村裡的人都說秀姨種那玩意幹啥,又不能換錢,秀姨說,娃沒了媽,我生活還不能讓她有點香氣嗎?
村子裡因為秀姨的栽種變的香里香氣的,飼養的雞鴨糞便經常會被秀姨挑着去栽種夜來香的沃土裡松埋,因此讓夜來香長的越發喜人,慢慢村里都知道秀姨老兩口帶着外孫女過日子,經常都會幫襯着買她們家飼養的雞鴨,蔬菜也是,生活是在慢慢變好,有些事情也開始慢慢塵封。
久而久之,村里也慢慢變得空蕩,大多數都跟着孩子出省城去了,而每逢年節,秀姨飼養的雞鴨總能很快售空因而也經常免費給人送去一些自家栽種的新鮮蔬菜。秀姨手上又開始慢慢有了積蓄,而絲絲媽對她而言,好像也變得無所謂,絲絲經常會問起,自己爸爸媽媽呢?為什麼每次都只是買東西卻一直都不回來呢?是不要絲絲了嗎?每逢絲絲這麼問題秀姨都是滿眼心疼的抱着絲絲說,媽媽在外鄉很遠的地方教書,又遠回趟家不容易,絲絲說:「我都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了。」
聽着絲絲的話,秀姨也不知道怎麼接話,只能垂下眼,緊緊的抱着絲絲。
而秀姨常年勞作的雙手早已是裹着厚厚的繭,上面布滿龜裂的黑色紋路,而再順着看上去她的左臉有一處很深的疤痕,甚是嚇人,那是她女兒懷孕那年跟她吵架失手留下的,她常年左邊的發剪至齊臉能遮擋一部分,看起來不至於那麼嚇人。
「她媽要是回來,我對得起她。」秀姨淡然地跟老伴回了一句,隨後又起身從門後一把扛起了鋤頭。
老伴說:「絲絲也將要結婚了,這雞棚也拆了吧,再養這麼多雞鴨,到年來,也沒多少人需要了,你也不必日日清理那糞去鬆土那些夜來香了。」
秀姨放下鋤頭,嘆了口氣道:「這麼多年,習慣了。而且不養雞鴨又能幹什麼呢?將來絲絲要是結婚了,生了娃,外面買着吃也總比自家養的好吧。」說着,鋤頭又開始了一茬土一茬土的松着。
「當年我就一句話,你倒是大半輩子就那一回是聽我的,然後低頭甩手蹣跚着步伐往回走去拎糞桶給她。
那雞棚從未清洗過,又混着廁所化糞池的管道,走進去那是混合着的屎臭味是相當的刺鼻,即使在冬天,敞開了雞棚的門那空氣也難以吸入,秀姨種植的一塊全地的夜來香不到一百米的距離,那是兩股味道交叉,一時之間香氣不知道應該說是宜人還是襲人。
因為這股味,老伴都不願帶絲絲靠近半步,都是她自己在清理。
直到絲絲上高中開始寄宿學校了,秀姨那腰一點點彎塌挑不動了,填了化糞池管道,清洗了雞棚,那塊地的夜來香才是夜來香應有的味道。
「姥姥,姥爺,我回來啦!」
庭院外傳來絲絲歡快地聲音,秀姨把鋤頭趕緊放在一旁,去洗了把手,迎了過去。
絲絲一路小跑着,雙手拎着的補品禮盒顯得格外笨重。而六月的盛陽灑落在她天生捲曲的短髮,髮絲在空中跳躍,生機四溢。
「電話裡頭又安慰我了,還說自己胖了,我看還是那麼瘦。」秀姨皺着眉頭,看着絲絲尖尖的下巴,寵溺的颳了下她的鼻頭,然後伸手去接絲絲手上的東西。
「哎喲。」絲絲突然叫出聲,禮品盒跟着掉下來,「肚子一瞬間絞痛,緊接着就看到絲絲白色裙子一抹紅往下流。
「怎麼回事?」秀姨正準備扶,絲絲臉上煞白的緩緩站直,一步步退後,露出了她身後的男人。
「姥姥,我是絲絲男朋友,我叫林森。絲絲可能是來月事了,每次來月事都是這樣,疼的絲絲死去活來的,出門前我還叮囑着絲絲月事快來了,絲絲估計沒聽進去,沒事的,我先帶她進屋。
秀姨頓了頓,若有所思。
林森是市里一所中學裡面當主任老師,身材高瘦,看起來內斂而靦腆,乍眼一看有點弱不禁風和我們想象的主任老師反差還是很大的。絲絲是在實習時遇到他,這所中學裡年紀相仿還單身的青年才俊還是很多的,追求絲絲的也不少,但是在林森勇於站出來伸以援手之下,兩人就在一起了,至今已經交往了快一年。
每次在電話里提起林森,絲絲總是滿口稱讚他溫柔體貼,非常會照顧人。
這是秀姨第一次見到林森,她早早就注意到了這個年輕人,絲絲說話的時候,他就靜靜地站在一旁,溫柔地看着她,但是絲絲臉色煞白流血她看不到林森有半點緊張或者害怕,仿佛就提前預料了此事一樣。如果像絲絲說的那樣林森很會照顧人,絲絲這一年裡頭80斤都上不去,而這照顧不要也罷,這也讓秀姨對林森非常不滿意。
「姥姥,絲絲換衣服去了,是來月事了呢,昨天絲絲還吃了冰激凌,嘴饞起來,攔都攔不住,絲絲有宮寒,每次來月事都疼的死去活來的。
聽絲絲說回家路上都是夜來香,我還不太相信,這親眼看到了感覺就是不一樣,白天都能聞到那夜來香的香氣,那香氣伴隨着蜿蜒曲折的道路直至盡頭都還一股香氣。
「姥姥,姥爺,絲絲說您二老閒暇之餘喜歡小酌兩杯,我呀,專門買了2瓶好酒,老人家喝了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的。希望您二老喜歡。老伴應聲道:「喜歡,喜歡。」笑着接過禮品袋,忙引他坐下喝茶,「森兒,家裡老房子太陳舊了,你別介意啊。」
「不會的。」趁2老轉身進廚房,林森蹙起眉,周邊打量再三,欲言又止,看見姥爺廚房出來,立馬換上笑容。
姥爺走向林森緩緩坐下,他感覺自己成了被審視的對象。從他的家庭成員到房產情況,都被細緻探查,仿佛要將他的一切搞個水落石出。絲絲聽見姥爺發問,趕緊出來坐在一旁,臉上充滿羞澀,努力幫他解圍。
廚房的油煙和外面的時不時的笑語交織在一起,絲兒這到底是好的歸宿還是另一個深坑,秀姨鼻頭一酸,眼睛泛起淚花。
「絲兒男朋友感覺不錯啊!市里人,家裡有房,父母是文化人,自己也是老師。」老伴突然出現門口,笑着說。
秀姨猛吸了幾下鼻子,硬生生憋回眼淚,笑着回應:「你感覺他真的好?我感覺不好,你別太武斷。」
「對了,林森說他爸是林火生,感覺這個名字怪熟悉哩,就是有點想不起來。」秀姨老伴沒頭沒腦地說了句。
秀姨的身體陡然僵硬,臉上的疤痕瞬間瀰漫着針刺般的疼痛,她喃喃反問」林火生?「
「對呀,林火生,林森說他爸就叫林火生,我感覺這名字好像哪裡聽過,但是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
「林火生這個名字,秀姨可就太熟悉了,絲兒的親爸,老伴那時候在工地不知道,她可是一清二楚,明明白白的。」
秀姨女兒王曼還在的時候,乖巧孝順,又是村里唯一一個在市里學校當老師的人,在別人眼裡看來這是無比光榮的一件事情,而曼曼在戀愛的時候卻遇到了人渣,讓曼曼未婚先孕,家暴曼曼,那時候曼曼回家都是帶着一身傷回來,而秀姨家裡也是一直為曼曼備好活血化瘀的藥酒,每逢曼曼回家,秀姨就用來給曼曼推散身上烏青的痕跡。
曼曼說他的暴躁讓人琢磨不透,家裡飯菜不合口味便掀翻桌子,在外面受了氣,曼曼的身體也成了他泄憤的工具。
「都是你的錯!全都是你的錯!」
他怒吼着,拳頭,碗筷,樹枝,木條……紛紛砸向她,理由並沒有那麼重要。
曼曼掙扎着跑到路上,卻被他踹倒在地,她只得在地上翻滾着,躲避那些傷害。
在他家裡,他家人甚至鄰居都習以為常,打女人同吃飯一樣,只是有人吃得多,有人吃得少。
他們從門裡探出半邊身子,朝林火生調笑:「你老婆的衣服都快被你扯沒了,你這是打人還是想干別的,人家好歹還是一老師呢,下手狠了還咋去上課。」
鄰居玲姐看不下去,告誡曼曼:「少惹你男人生氣。」
還沒懷孕那會,曼曼受不了,時常拖着一身傷痕躲回家,秀姨雖然心疼但仍然會勸她回家,大不了不當老師了,回來家裡去鎮上做點什麼都好,離開那混球,別把青春浪費在這種人身上。
林火生那時候是金融翹楚,能賺錢,秀姨老伴當初手術的時候,全部費用是林火生出的。
「我欠他的,我認,火生性子爆,到時候結婚給他生個孩子就好了。」曼曼是這樣安慰着自己的,秀姨不知道怎麼說,低着頭給她紅腫的身體推藥酒,藥效入肌理,曼曼的身體緩和,心裡一片冰涼。
她孤零零地回家,再孤零零地回去林火生那,系上圍裙給林火生一家子做飯,飯菜上桌給林火生倒上一盅補腎的藥酒,用還在疼痛的身軀安撫他。
不多久,曼曼懷孕了,顧忌着肚子裡的孩子,林火生沒怎麼動過手,只是脾氣上來控制不住的時候還是會用酒盅砸破她的額角,鮮血淌下,滴在她高聳的肚尖上。
林火生的奶奶說,看着尖肚皮,是男孩。生了男孩就讓火生去你家提親,生了女孩就等下一胎,我們這兒是生了男孩才能把媳婦迎進門,不然老祖宗會不高興。
可偏偏生的是女孩。那天產婆把絲絲抱到他的面前,他只冷冷地瞥了一眼,就轉身出門,回來後噴着酒氣,對着曼曼又是一頓暴揍,絲毫不顧及曼曼產後身體還十分虛弱,那一頓揍讓曼曼渾身是血,曼曼給秀姨打了電話,讓秀姨不要過去,秀姨越發覺得不對勁,第二天趕着早車就往曼曼那去。
」進門,家裡就曼曼一個人帶着孩子在家,月子呢,沒有一個人照顧,林火生帶着全家出去旅遊去了,絲毫不管曼曼的死活,秀姨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曼曼說要帶曼曼回家,不管這次曼曼說什麼她都不會再聽了,收拾了東西,連夜就打了長途車回去。
林火生回來看到屋子裡空無一人,頓時火冒三丈,給曼曼打去電話,讓她趕緊死回來給他做飯,秀姨一把搶過電話,語氣堅定的說:「曼曼不會再回去了,你們也沒結婚,名不正言不順的,曼曼欠你的,這麼多年早還清了。」然後電話直接掛掉,曼曼很害怕,但是想到林火生也沒來過家裡就頓時安心了不少。
曼曼爸當時住院的時候留下的單據有電話,林火生給曼曼爸打了通電話,說自己是曼曼的未婚夫,準備過去家裡拜訪,說曼曼還沒下課,他想曼曼一個驚喜,在曼曼爸那拿到了家裡地址,林火生就火速趕往了曼曼家。
曼曼爸不知情,心裡雀躍着跟工地請假,說女兒要帶准女婿回家見面,得收拾收拾回家幾天,殊不知女兒孩子都生了,時常被打,這些曼曼母女倆都是瞞着他,報喜不報憂。
曼曼爸買了票回去,跟女婿約定大後天家裡見。
夜晚,林火生抵達曼曼家,單家獨院,不算難找,林火生下了車快步的往家裡走去,到家門口林火生絲毫不客氣的直接一腳踹開了門,舉着刀就怒里怒氣的謾罵着曼曼各種難聽的話,還揚言要殺了曼曼。
曼曼見到林火生十分驚恐,瞬間滿眼淚水,趕忙抱起孩子跪在林火生面前道歉。
林火生才不接受這套,也不管曼曼說什麼,直接掏出腰後的刀,對着襁褓里的孩子舉起就想往裡捅,秀姨進門看到這幕也是嚇壞了,趕緊一把搶過孩子,林火生手起刀快還是誤傷了秀姨,秀姨頓時滿臉鮮血,顧不上臉上火辣辣的疼,把孩子迅速安頓好,林火生見血來了更加瘋狂了起來,揚言到:「好,那就讓你們都一塊去死,讓你跑。」
就在曼曼和林火生的爭執中,秀姨拿起了鋤頭,對着林火生就砸去,嘴裡還不忘罵着林火生就是個畜生,他才是最該死的那個。
就在鋤頭朝林火生頭上砸去的時候,曼曼推開了林火生自己擋了上去,瞬間癱倒在地,大口的吐着鮮血,秀姨的臉被血染的一片紅,看着曼曼犯傻,心裡更不是滋味,揚起鋤頭再次砸過去,砸到了林火生的後背,看着林火生倒在地上。秀姨趕緊丟掉鋤頭上前看曼曼,抱着渾身是血的曼曼,秀姨扯着嗓子在痛哭,說着:「我的曼曼你怎麼那麼傻啊。」曼曼有氣無力的說着最後一句話:「媽,別怪火生,孩子就交給你了,女兒不孝,來世再...。」話還沒說完,曼曼就徹底沒了氣。
看着在一旁爬動的林火生,秀姨憤怒的喊着:「我要你拿命給曼曼陪葬,曼曼能有今天全是你害的,到死都還要護着你,你這種人渣不配」。
林火生雖然人渣可哪見過這場面啊,連聲求饒,說:「他只是想嚇唬嚇唬曼曼,沒想動手的,只是家裡頭一直說曼曼頭胎不是女兒,會給家裡帶來不詳,我才想對孩子下手的,我真的不是想殺曼曼。我很愛曼曼的。」
屋裡孩子彷佛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情況,哭的撕心裂肺的,這讓秀姨停下了手,想着一時半會他也跑不了,先去抱孩子。
也就這一會功夫,林火生跑了。
那晚找了許久,秀姨沒找到躲在雞棚的林火生。
那晚過後,仿佛一切不曾發生過,也因為是村裡的單家獨院,無人知曉發生了什麼。
第三天老伴回來,買了一堆的好酒好菜,還說給秀姨也買了新衣服,說道:曼曼要帶男朋友回來,得穿好看點,給人留個好印象。
秀姨冷言道:」曼曼,留了個孩子,跟人走了,我跟對方起了點爭執。
「那畜生,別讓我再有機會見着他,我非弄死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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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森,多吃點肉,別老吃豆角。」老伴熱情地夾起一塊紅燒肉,放在林森碗裡。
林森笑了笑,「謝謝姥爺。」他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絲絲,夾起那塊肉放到了她碗裡,「絲絲,你嘗嘗。」
絲絲立刻把紅燒肉塞進嘴裡,朝姥爺揚起笑臉,「姥爺,這飯菜還是你和姥姥做的好吃。」
絲絲的臉消瘦得幾乎能看到顴骨,不復一年前那麼飽滿,微笑也顯得有些勉強,加上又是林火生的兒子,心裡充滿了不安,那欲言又止的話到嘴邊又不得不噎回去。
「絲絲,你最近身體怎麼樣?我看你臉色甚是蒼白,我給你煮了碗紅糖雞蛋,一會吃飯了吃,」她關切地看着絲絲。
絲絲微微一愣,手中的筷子停在碗緣,眼睛閃躲着姥姥的視線,「姥姥,我只是女人每個月的那幾天,別擔心。
「那更加要注意休息,工作也不要太累,也要多注意身體啊。」秀姨將目光轉向林森,他還是溫柔地看着絲絲。
「姥姥說的對,絲絲,你要多吃一些。」林森語氣溫和,眼神在接觸秀姨時沒有閃躲,「看,姥姥都做了這麼多好吃的,啤酒鴨,醋熘肉段,紅燒肉,粉條,地瓜,油炸糕。」
絲絲捧碗的手瑟縮了一下,她慌張地瞥了一眼林森,蹙眉佯怒道:「姥姥,給我做點清淡的菜呀,這都太重口了,這會應該多吃清淡些的呢。」
秀姨看見絲兒的神態,心裡一凜,聲音立刻揚了起來:「你難得回來一次,這些都是你愛吃的菜呢,你說你每個月都這麼疼,下午我領你去你英叔那看看,調理下,老這麼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姥姥,不用去照英叔看,就是體寒,你看我大夏天都穿上長袖了,不讓自己着涼呢,回頭我多補補,多休息就行了。「絲絲朝林森的方向躲了躲。
下一秒,林森突然拉起了絲絲,露出了絲絲小臂上一條淤青紅腫的痕跡,觸目驚心。
秀姨瞳孔緊縮,這明顯是被打過的痕跡,她猛地站起來,聲音顫抖,「這是怎麼回事?」
「姥姥,怕您擔心,本來不想告訴您的。」林森嘆了口氣,盯着絲絲的小臂面露不忍,「您知道,現在的初中生很不服管,絲絲的學生拿樹枝抽她。」
「絲兒,真當是這樣?」秀姨心中大痛,卻也大聲問道,隨後往臥室拿藥酒,「如果是這樣,你們學校領導不管管嗎?」
絲絲輕輕拉住秀姨,微笑道:「姥姥,別擔心,學校對那學生已經做出了懲罰,以後不會了。快吃飯吧。」
「別擔心,姥姥,姥爺。我也去教訓過那個學生了,他知道錯了,以後不會了。」林森附和着,他生怕衣袖觸碰到絲絲的傷口,把她的袖口朝兩邊扯得大大的,輕輕放下。
秀姨不相信,她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吃完飯後她簡單收拾了一下,喊老伴隨他去英叔那討點藥酒。
她用慣了藥酒,塗抹時先取一盅溫熱,用手輕輕暈開,藥效滲入肌理,淤堵的部位微微發熱,四散開去,連着鬱結的心也舒緩不少。
那時,女兒身上的傷痕就是這樣消散掉的。
沒想到時隔二十一年,又要用上它。
想到那條淤青,秀姨心裡更加篤定事情不簡單。
喊上老伴,匆匆忙忙出去了……
絲絲朝門外望去,姥姥姥爺兩個人佝僂的背影匆匆離去,像孤獨的雙鳥在黑夜中飛逝,只剩下一個漸漸縮小的黑點。她想起小時候,家裡從未用過藥酒,唯一一次用藥酒還是她學自行車摔了淤青的時候,用完了,姥姥也是這樣急匆匆地去找英叔討。
突然絲絲感到頭皮一陣刺痛,緊接着天旋地轉從椅子上摔了下來,她抬頭對上林森冰冷的雙眼。
「賤人!」林森低吼一聲,手中緊握着絲絲的頭髮,猙獰的臉離她只有咫尺,「你知道我有糖尿病,居然還讓你姥做那些高油高糖的東西,你是不是想害死我?還有,你姥臉上那麼嚇人怎麼沒聽你說過,一會一個眼神冷戳戳的想嚇死我?她是不是對我不滿意,是不是也想反對我們在一起?「
「我沒有,我沒有。」絲絲帶着哭腔,眼淚模糊了視線,她盡力地拉住林森的手,試圖緩解頭皮上的疼痛,「我一直聽你的話,我沒有告訴我姥他們你的病。我姥姥傷疤她不讓我問,我沒敢問,她也不是眼神冷戳戳看你,更沒有說對你不滿意不讓我跟你在一起,你別誤會。」
絲絲的頭皮一松,林森攥緊頭髮的拳變成掌,輕輕撫摸她的頭。
「疼嗎?」他的聲音溫柔了許多,眼睛裡反射出絲絲驚恐的臉,「對不起,絲絲,我以為你不愛我了。」
絲絲害怕地縮了縮頭,淚水滑過她的臉頰。
「你別哭啊。」林森雙手撫上她的臉,手指輕掃去眼淚,「一會兒姥姥他們回來會怪我的,她要是讓我們分手,可怎麼辦啊?」
想到姥姥他們,絲絲心臟緊縮,她努力朝林森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嗯,我不哭。」
看着她微微泛紅的眼角和鼻尖,林森只覺得此時的她楚楚動人,心裡突然湧上一陣煩躁,他挑起她天生捲曲的頭髮,冷冷道:「回學校前把頭髮拉直,你勾引了我,還想勾引誰?」
接着用力一拽,絲絲悶哼一聲,緊咬住下唇,幾根髮絲飄落。
英叔藥鋪和家離着不算遠,看時間,姥姥他們也快回來了。
絲絲忍住疼痛,捂住那塊紅腫的頭皮,哀求道:「我怕我姥姥發現,可不可以不打了。」
林森一愣,突然雙手用力抽打起自己的臉,「我怎麼又動手了,我不是人,我該死!」
白淨的臉頰迅速變紅,絲絲連忙拉住他,「你別這樣,我不怪你。」
林森一把將絲絲攬進懷裡,溫聲道:「好好好,對不起絲絲,都是我的錯,我只是害怕你像其他女人一樣離開我,我不會再這樣對你了。原諒我,好不好?」
絲絲麻木地點頭,她知道,他真的怕她離開。
那時,絲絲實習不到一個星期就遇到一件棘手的事情。
兩個學生課間打鬧,雙雙掛了彩,她連忙打電話叫來雙方家長,結果家長們在辦公室互相指責,大打出手。
後來飛出一個保溫杯砸向了絲絲的額頭,熟悉的疼痛感讓她緊縮成了一團,她把臉深深埋在膝間,一點聲響都沒有發出。
「你們都看見了啊,我沒打她,她自己就蹲下了,你們得給我作證。」一個學生家長先是怔了一下,隨即中氣十足地嚷開。
「我也沒有,我在和你說話。」另一個家長附和着。
「是啊,我沒看見。」
剛才還在對毆的雙方家長,迅速站在同一戰線,他們的衣服上還有拉扯過的痕跡,地面有散落的紐扣。見絲絲沒有任何回應,還是緊緊抱住自己的膝蓋,他們不耐煩起來。
「教書育人這種事情還是不要交給年輕人,沒有經驗,怎麼能教育得好孩子?」
「是啊,我們把孩子送來學校是讓他們讀書,可不是讓他們打架。」
「要我說,這次他倆打起來,就是老師的問題。」
「對,都怪她,都是她的錯。」
絲絲開始發抖,兩方家長的對話交替在腦子裡出現,她全身僵硬,脖頸就這麼僵在膝間,怎麼都抬不起來。
辦公室里的其他實習老師面面相覷,他們站得遠遠的,想留校就不要和家長發生衝突,這是約定俗稱的事情,何況這個衝突是絲絲引起的。
林森下課剛回到辦公室,就看到了這個事情,趕忙給家長們賠盡不是,哄得他們滿意離去。
他扶起絲絲,給她倒了一杯溫水,輕聲囑咐:「學生打鬧是常事,雙方家長到場容易激化矛盾。下次有類似的情況,可以直接推給我,別忘了我是主任也是老師,經驗我有,我罩着你。」
絲絲僵硬的身軀一下就放鬆了下來,這是除了姥姥姥爺外,第一次有人讓她感到被保護,她逐漸迷失在他和煦溫暖的笑容里。
但,他是有未婚妻的。
直到那天,她看見林森煞白着臉沖向天台,她給他打招呼,他也不理,便跟了上去。
「我分手了。」他苦笑着,雙眼隱隱有淚光,「在一起了那麼久,房買了,婚紗照我們都拍了,日子也挑了,但是她的家人覺得我有糖尿病,會拖累她,就取消了我們的訂婚宴,堅決反對我們繼續在一起。」
絲絲遞上紙巾,靜靜地站在一旁。
「因為這個病,她們都走了。」
「很嚴重嗎?」絲絲有點心疼。
「嗯,1型糖尿病,每天都要打胰島素。可能會遺傳。」他的臉愈發蒼白,嘴唇也開始泛白,「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像正常人那樣結婚生子了。」
「你會的!」絲絲脫口而出,沒有猶豫,語氣堅定。
林森疑惑地看向她,絲絲低頭,避開他的眼神,囁嚅道:「你很好。」
許久,沒有回應。
絲絲抬頭,林森站定在她身側,和煦溫暖地笑着,認真道:「那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絲絲征在了原地,因為沒有想過在一起,被林森這麼突如其來問的呆在了原地。
林森見絲絲沒有做出反應,長嘆一口氣,苦笑道:」你不回應是對的,誰願意接受我這樣的一個秧苗子呢,在一起那麼久的女朋友還不是說分就分「。
絲絲沒多想,那就試着在一起,他的確也給她帶來了溫暖,殊不知也是這個決定絲絲把自己徹底推向了深淵。
雖然學校並沒有規定,老師不能戀愛。但林森不想自己剛分手又跟絲絲一起,自己被人詬病,畢竟主任職位也是剛提升上來的。
兩人就這樣開始秘密戀愛。
走廊上眼神的交匯,辦公室茶水間手指不經意觸碰,晚自習後的親密接觸,每一次在禁忌里的交互都讓她心跳加速,沒談過戀愛的絲絲,她覺得那就是愛。
絲絲越發好看了,天生捲曲的頭髮襯着她靈動的大眼,楚楚動人,像是在純白的聖潔之地開出一朵嬌艷的紅玫瑰。
單身的男老師們對她獻起了殷勤,絲絲推脫說自己老家有男朋友,勸退了一批。但那個高大帥氣的體育老師,依然每日鮮花零食,攻勢不減。
「你別給我送東西了,我有男朋友了。」
絲絲路過食堂時,他又一次遞來了零食包。
「葉老師,我希望你能看到我的誠意,給我一次公平競爭的機會。」
體育老師剛教完課,白色T恤,陽光灑在他身上,精壯的雙臂肌肉還帶着些許汗珠,他露出大大的微笑,把零食包塞進她的手中,像學生一樣彈跳着跑掉。
絲絲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林森靠在辦公室窗邊,面色發白。
……
「啪」,巴掌落在絲絲臉上,她捂着發疼的臉,不可思議地看向林森。
「你喜歡上了別人,你和她們一樣,你也要離開我!」林森的雙眼布滿血絲,他蹲在牆角,雙手用力錘打自己的腦袋。
顧不上臉頰的疼痛,絲絲連忙拉住他,急切道:「我沒有,我拒絕他了。」
「我都看見了,你對他笑了。」他一把拂開絲絲的手,眼神嫌惡,「你根本就不愛我,你嫌棄我有病,你和她們一樣。」
「我是愛你的,我真的拒絕他了,不信你去問!」絲絲的雙眼溢滿淚水,林森是她的初戀,她把整顆心都給了他,他的這種指責讓她心痛。
林森的手輕撫上她微腫的臉,手指順勢纏繞上她捲曲的頭髮,嘆了口氣:「絲絲對不起,我愛你,我只是怕你離開我。把頭髮拉直吧,老師是捲髮始終不好。」
「嗯。」
拉直頭髮是一場精巧的骨科手術。捲曲的頭髮要先用藥水軟化,打斷原本捲曲的鏈接角度,再用滾燙的電夾板拉直,然後上定型藥水固定成直發的樣子,但斷裂的位置不會癒合,只有新生的頭髮才是飽滿的樣子。
絲絲的頭發生長得很快,只得一次又一次打斷拉直。
林森撫摸着她柔順的直發,溫聲道:「絲絲,我愛你,只有死亡才能把我們分開。」
林森的愛時常讓絲絲感覺到窒息,就像是沒上鎖的牢獄,看似能出去卻又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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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絲,姥姥給你上藥。」
藥酒的味道鋪滿了整個臥室,秀姨聞着這股熟悉的酒味,不由自主地攥緊了瓶身,臉上的傷疤之處不禁隱隱作痛。
「我自己來。」絲絲笑着去搶酒瓶。
秀姨反握住絲絲的手,把酒瓶放在一邊,輕輕捋起她的袖子,淤青的條狀痕跡映入眼帘,秀姨深吸一口氣,把溫熱過的藥酒倒了少許在手心,揉搓了一會兒,溫度升高,雙手輕輕覆上那條傷痕,從中心向邊緣揉推起來。
「疼嗎?」秀姨皺着眉。
「早就不疼啦。」絲絲笑笑。
「除了這個位置,還有嗎?」
「沒了。」
秀姨感到絲絲的手臂僵了下,她抬眼,緊盯着絲絲的眼睛,一個側身走到她的背後,撩起她單薄的睡衣。絲絲連忙轉身,雙手擋住。
秀姨看見了,絲絲的背後布滿大大小小的傷痕,烏青色,紅紫色,還有鮮紅的腫塊,她很熟悉,那是剛被重擊後才會產生的顏色。
「這是怎麼回事。」她顫聲道。
「學生下手,沒輕沒重。」絲絲躲閃着姥姥的目光。
「絲絲,你給姥姥說實話,這到底是誰打的。」秀姨壓低聲音,目光似是要看破她的靈魂。
絲絲緊咬住下唇,別過頭,眼淚撲簌簌往下掉。
秀姨看着手裡的藥酒,那是英叔用家裡喝完的白酒瓶盛的,她只要一點,英叔直接給了她一瓶。琥珀色的液體,灌得滿滿當當,晃蕩不出任何聲響。她湊近瓶口,深吸,藥酒味迅速充滿她整個鼻腔。
「絲絲,別走你媽的路。」秀姨看着藥酒,眼神逐漸冰冷。
「他說,他會殺了我,還有你和姥爺。」絲絲縮成一團,像小時候那樣,連哭泣都不會發出半點聲音。
當初林火生也是最討厭曼曼哭,哭得越大聲,拳頭落得越狠,那次是連帶着秀姨也一併落得滿身是傷。
家裡只有林火生的咆哮聲,碗筷家具的破碎聲,沒有乞求,沒有哭泣,痛苦都被嚴嚴實實地包裹在她們殘破的身軀里。
秀姨緊緊摟住絲絲,雙眼沒有半分淚水,冷得像冬日的寒冰。
「別擔心,姥姥幫你。」
她揉了揉絲絲的頭,起身走向門口。
絲絲一把拉住她,仰起滿臉淚痕的笑臉,輕聲道:「姥姥,別擔心,他快死了。」
林森住在二樓拐角處的
臥室,那是絲絲的臥室。秀姨住三樓,一推門就是樓頂天台,原先雞棚化糞池管道沒處理的時候,天台的位置最能聞見那股子臭味,現在四周只余淡淡的夜來香味。
秀姨光着腳衝下二樓,推開門,林森倒在地上,正大口地喘着粗氣,空氣里充斥着爛蘋果的味道,是從他嘴裡發出的,他趴在地上,努力朝她伸出手:「救我…」
她垂目,輕輕關上門,隔絕了那道嘶啞的求救。
林森的身體不會產生胰島素,每天靠打胰島素過活,絲絲把胰島素替換成了葡萄糖,他酮酸中毒了。
「他怎麼樣?」絲絲站在樓梯口,緊握住扶手,身體微微發顫。
秀姨搖搖頭,絲絲臉色慘白,腿腳一軟,跌坐在樓梯上。
秀姨上前擁住絲絲,像過去擁着曼曼那樣,輕輕拍着她的肩膀:「別怕,有姥姥在。等天亮了,我再去衛生院叫人。」
絲絲抹着淚,點頭。
倆坐在樓梯口沉默着,絲絲的臥室里沒有半分動靜,空氣里瀰漫着藥酒味,這一夜格外漫長。
遠方傳來了一聲雞鳴。
秀姨緩緩站了起來,她活動了下凍得冰冷的四肢,拿出手機撥通衛生院的電話,隨後拉起絲絲,淡淡道:「絲絲,就當他和你媽一樣,走了就不會來了。」
「媽媽會回來的吧。」絲絲喃喃道。
「不。」秀姨正色,一字一頓:「她不會。」
自從生下絲絲那年前曼曼離家,秀姨再也沒有提起她,這麼多年過去,這是第一次。
「絲絲,你還記得姥姥跟你說,你媽跟男人走了麼?」
絲絲記得,她一直想問姥姥自己的爸爸是誰,奶奶是誰,姥姥就是不說。
姥姥說:「就算沒有今天這個事情,你和林森不會有結果的,就因為他爸爸叫林火生。」
「為什麼?
我去過見過他,林森說他身體不好常年臥床,精神狀態也是很萎靡,早年沒人敢嫁,於是抱養了林森,父子感情也不是特別好。」
「因為林火生就是你爸爸,林森的奶奶就是你的親奶奶」。
絲絲滿臉震驚不敢相信,世界如此小....
「他還能躺着,不死,那也是他該,你媽替了他,讓他跑了」。
「你媽死了。」秀姨牽起絲絲的手,走向三樓天台,她指着那種滿夜來香的地,「她就在這裡。」
二十多年來的秘密就此揭開,她悲痛地看着絲絲,等待審判的落下。
天微亮,晨曦從厚重的雲層中破出,絲絲望向那抹光亮,輕聲回道:「那,我知道。」
絲絲一直都知道,姥爺告訴她的,只是她不確定是媽媽在那還是爸爸在那,如今看來這一切都有答案了。
那天,他回去看到秀姨臉上添了一道傷口還自滋着鮮血往外滲,進門滿屋子的刺鼻的酒精消毒水雙混合的味道,還有那鋤頭的殘血,紅的格外顯眼,很明顯是秀姨還沒來得及處理好,就不知道那殘血是曼曼的還是那個所謂未婚夫的。
秀姨去房間抱着孩子出來說孩子隨她姓。叫葉思,他說:」就別思念了,葉絲絲,這千絲萬縷的,沒一絲都要靠她將來一點點去捋清楚「。秀姨也表示默認沒再出聲。
隨後他拿出全部積蓄交給了秀姨,說了句:「曼曼喜歡夜來香」。
之後老伴再也沒回工地上班,跟隨着秀姨開荒種地,看着秀姨臉上的傷疤,襁褓中的嬰兒,他知道有些事只適合永遠埋在心裡。
老伴一直都安慰秀姨,沒事,她跟人走了就走了吧,我們養好她的孩子也是一樣的,你自己也緩緩,別太難過,天塌下來都還有我呢,我們得堅強,給孩子做個榜樣。
逢人問起,老伴也是先照不宣的和秀姨一個口徑,閨女大了,怎麼選擇父母做主不了。
就是她比較難過,得給她時間緩緩,她對曼曼太牽掛了。
接下來的半個月,秀姨買回來了夜來香一車車的往家裡拉,每天背着孩子鬆土施肥栽種,誰跟她說話都不搭腔。
不到半個月後,她蒼白着臉,三樓望去一片種滿了夜來香的地,沿路到盡頭也都是夜來香,也是那之後她從不讓老伴帶絲絲上三樓,也不准絲絲上去玩。
沒多久,家裡開始瀰漫着一股惡臭,從雞棚里蔓延出來,浸染着每一個角落。從那天起夜來香的香氣和惡臭相衝,一股味道里里外外烘焙着空氣,夜來香的香氣遮住了真相。
後來村里開始發展,因為秀姨滿村沿路邊都栽種了夜來香,村委這邊說願意給秀姨補貼,秀姨一口婉拒,說我種不是想拿補償,我是希望不管多久,曼曼回來都能找到家。
村裡的人都覺得秀姨就是傻,閨女跟人跑了,要回來早就回來了,還忍心撇下孩子。
但老伴知道,秀姨不是傻,而是分解的屍體在雞棚發出了惡臭,栽種夜來香才能讓分解的屍體一點點混進泥土裡,徹底消失。
直到夜來香長勢喜人,家裡雞棚也早已沒了女兒的味道,但秀姨日日夜夜澆灌鬆土夜來香,是習慣也是無盡的懺悔。
她就像是一個虔誠的信徒,每天扛着鋤頭糞桶,從雞棚那塊地到幾畝地外的所有沿路邊,一棵棵的鬆土沃肥,告慰着曼曼的亡魂,也讓花香引着曼曼的靈魂回家。
「姥姥,你放心。不會再有人欺負我們了。」絲絲緊緊握住姥姥粗糙冰涼的右手,用臉頰貼近她臉上的傷疤。
「嗯。」秀姨輕輕點頭。
陽光驅走雲層,太陽暖洋洋地灑在冬日冰冷的大地。秀姨深吸一口氣,是田間清新的夜來花香。
擇日,絲絲去做了清宮手術,她並非是宮寒月事,而是藥效起了反應,小產了。
絲絲抬頭望着晴空,雙手撫摸着平坦的小腹喃喃自語着:「還好,沒讓你成為下一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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