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裴觀景回到房間,讓他坐在床上。葉晨正要離開的時候,卻突然被裴觀景拽住了手。
裴觀景眼中帶着不舍,輕輕晃了晃葉晨的手,說:「阿晨,你不陪我聊會兒嗎?」
葉晨微微皺眉,伸手用力扒掉他的手,嘴角一撇,「剛才聲音那麼大,爹估計醒了,你還剛讓我和你待在一起,不怕他打你?」
裴觀景笑了笑:「岳父已經離開,想來前方戰事吃緊,瀾州支援的兵馬已經趕到,而那背後和臨州裡應外合的奸細已經找了出來,他現在可沒空待在這裡浪費時間。」
聞言,葉晨神色一怔,眼中閃過一絲擔憂。他當即轉身,腳步匆匆地出門去找劉瑾。闖進屋內,四處掃視一圈,果然不見劉瑾的蹤影。
葉晨微微嘆氣,看來父親也是着急,才走得這麼匆忙。
再次來到裴觀景的房間,葉晨正要坐下和他好好聊聊時,卻發現裴觀景正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嘴唇緊閉不說話。
裴觀景嘴角淡淡的似乎沒有情緒,但葉晨知道這是他心情好時的表現。
爹借住的這家是親兵的私宅,他們現在兩個單獨待在這裡,難道爹都不擔心他的安全嗎?竟然讓他一個人和自己待在一起。
回想起當時裴觀景和樓俞無奈殺死王祥子平息軍中怒火的事,這兩年葉晨心中的怨恨也消去了不少。或許是自己現在心也冷了,竟然覺得他們做的有那麼一絲對的苗頭。
葉晨苦笑着,抬手給自己倒了杯水,動作緩慢,輕抿一口。而他用的水杯,正是裴觀景正在用的。
察覺到嘴角里那絲松木的氣息,葉晨抬眸,目光直直地轉向裴觀景,剛要開口:「你……」
裴觀景卻突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話。他坐直身子,期待地說道:「阿晨,我們什麼時候成婚你覺得好。」
葉晨被他打斷,原本想說的話瞬間斷了思緒,反倒是想起了這一點。
是啊,他們婚期已經到了,按照天啟律法他是可以出嫁了,當然前提是天啟還存在的話。
如今天下群雄四起,若是這次父親勝利,那那些臨州軍就不足為懼,而他也徹底的就要成為權利的犧牲品。作為淮安王和攝政王的紐帶,他的確是最好的媒介,獨一無二的盟約信物。
一時,兩個人坐在一張桌子對面,卻彼此無話。
裴觀景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眼神時不時瞥向葉晨。
裴觀景最怕這樣冷靜下來的葉晨,無端地就覺得離他越來越遠了。他只有不住口地說着他們以往的事。說起以往他和葉晨在瀾州的軍營里的日子,雖然也有彆扭,有爭執,有冷戰,可大部分的日子裡他還是喜歡葉晨待在他的身邊,每天陪他看病診治,辨別藥材,向他討教的日子。
可是能怎麼辦。那樣的日子都已經過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而葉晨看着原本就不是很愛說話的裴觀景現下這般催婚,心中默默泛起一絲難受。那些年裡相處的點點滴滴,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覺得有些心酸。
裴觀景見葉晨不回應,神色有些焦急,連忙道:「阿晨,你不願意嗎?」
葉晨突然抬頭,眼神定定地看着裴觀景,語氣帶着一絲決絕,道:「我只問你,你願意跟我如同現在這般,找一個小村子,安安穩穩地過完這輩子嗎?」
裴觀景沉默了。
他低下頭,眉頭緊鎖。這是他以前心中想過的事,只要能和葉晨安安心心過日子,那就是最好的。
可是人就是這麼一種奇怪的生物,在高位上待得久了,沾染上了權勢這種東西,知道了它的好,就再難輕易地放手了。
而且他心中始終還因為樓俞對葉晨的覬覦耿耿於懷。一個毛頭小子,如今也成為他們的心腹大患。
如今天下,除了攝政王和淮安王的聯盟,就是滄州的樓俞最有能力與他一爭,奪取那九五之尊之位。
所以,這亂世之下,怕是再也沒有他和葉晨的安穩立身之處了。所以還如取了這天下,到時還怕會沒有他和葉晨的安穩立身之處嗎?
只是他現在的沉默已經讓葉晨徹底的灰了心。
葉晨什麼都沒有說,側過身,緩緩起身,腳步沉重地離開房間。
而裴觀景靜靜地望着葉晨飲過的那杯水,良久不語。
杯中明月高掛,卻染上猩紅,暗色浮動,如杯中倒影一般搖搖欲墜。
第二天,葉晨照常給裴觀景做了飯,熬了藥,端到他面前,隨後轉身離開。
兩年沒做粗活,起初他還有些手忙腳亂,但很快就找回了熟悉的感覺,就像當初在孫家莊一樣。他不開始回想,如今那裡的故友怎麼樣了,孫茂是否還是和以前一樣,鼻子上掛着鼻涕珠。
這已經是葉晨在崇州度過的第三個冬天了。
和初來的那一年一樣,這裡的雪下得極厚,落在瓦房上幾乎有半尺多深。遠遠望去,整座山脈都被白雪嚴嚴實實地覆蓋着,目力所及,望不到路的盡頭。
屋內,燒着爐子,這是鄉下人冬日裡最尋常不過的事。
裴觀景的傷口藥是自己換的,葉晨把藥膏輕輕放在他面前後,便迅速轉身離去,從他的背影能看出,他顯然還在生氣,並不想搭理裴觀景。
淮安王並未告知何時來接葉晨離開,如今大雪紛飛,道路被封,估計他們趕來也得耗費不少時間。
裴觀景打開窗戶,凜冽的寒風裹挾着雪花呼嘯着灌了進來,重重地打在他臉上,他卻仿若未覺,依舊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對面葉晨的房間。
屋內燭火微微搖晃,映出葉晨的身影,看樣子他似乎也還沒睡。但沒過一會兒,那搖曳的燭火便緩緩熄滅,葉晨的人影也隨之消失在床邊。
裴觀景關上窗,緩緩走到爐火邊坐下,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與葉晨雖近在咫尺,心卻仿佛遠在天涯,所謂咫尺天涯,怕就是這般滋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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