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算看我一眼再走嗎,葉晨?」
樓俞的聲音極其冰冷,與印象中少年時那清爽的聲音截然不同。但那股獨屬於樓俞的音色,還是讓葉晨瞬間就認出了他。
葉晨猛地拽住裴觀景胸前的衣領,眼神中滿是質問。這是怎麼回事?這不是你安排的船嗎,樓俞怎麼會找上門來?
裴觀景倒是神色平靜,他輕輕握住葉晨的手,在唇邊印下一吻,小聲說:「你先睡,我出去看一眼。」說完,他細心地將葉晨床邊的被子蓋好。
但這種時候,葉晨怎麼可能睡得着?他一把掀開被子,準備搶在裴觀景面前打開房門,可還是被裴觀景快了一步。裴觀景將他攔在身後,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衝動。
裴觀景緩緩將門打開。
船隻在江中悠悠漂流,四周來來往往的小船穿梭而過,江面上一片繁忙景象,似乎並沒有人注意到這裡正發生着一場暗流涌動的會面。
逆賊裴觀景和當今聖上,此刻竟同處於一艘船上。奇怪的是,並沒有傳來打鬥聲,看來樓俞此次是私下前來,只是不知道他帶了多少兵馬。
從緩緩打開的門縫中看去,樓俞一臉陰寒,自下而上地與裴觀景對視,隨後目光移開,看向裴觀景身後的葉晨,嘴唇動了動,說:「葉晨,你來了。」
葉晨點了點頭,語氣複雜:「好久不見啊,樓俞。」
樓俞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你來了,也不見我一面,就要走嗎?」
「我……對不起,樓俞。我這次來是要帶觀景走。我知道你們之間有爭鬥,但是現在天下初定,觀景已經答應我了,以後不會再和你作對,不會起兵造反。我會看着他,不會讓他再來京城的。你能不能放他離開?」葉晨突然哀聲說道。
聽到葉晨如此卑微地求樓俞,裴觀景眼底微微發暗。他一把將葉晨擋在身後,寬鬆的衣袍完全遮住了樓俞看向葉晨的視線。
「樓俞,阿晨求你,我可不會求你。但我答應了阿晨不會再來京城,這是真的,此生絕不會再踏入皇都一步。至於我以前麾下的士兵,他們也是前朝百姓,我相信你不會對他們下手。所以……」說着,裴觀景突然從腰側拿出虎符,遞給樓俞,「這是信物,有了它你可以將他們全部收入大常軍隊,此後不再為我效力。」
樓俞眼睛淡淡地收回視線。
如今的樓俞和五年前相比,變化太大了。曾經那個肆意昂揚的少年,終究還是被權勢壓垮,走上了一條與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的血路。
「你不怕我將兵權收回後,追殺你們?」樓俞直直地看着裴觀景說道。
裴觀景倒是不懼,嘴角一彎,突然朝着樓俞掀開衣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恭聲道:「草民裴觀景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曾幾何時,他們在瀾州軍營一同作戰,裴觀景馳騁沙場,葉晨在後方救治傷兵。也就是那段時日,樓俞打破了之前對裴觀景的偏見。但很快,因為兩人都愛上了葉晨,關係再次惡化,以至於走到了如今這般境地。
在裴觀景跪下去的那一刻,葉晨整個人都愣住了。在他心裡,裴觀景一直與樓俞作對,即便被關在牢房受盡折磨,也未曾向樓俞求饒。
可如今,卻為了他主動下跪,向樓俞俯首稱臣,上交兵權,只為了能和他過上太平日子。
這次,裴觀景是真的下定決心要和他走。
葉晨心中先是一陣抽痛,緊接着湧起絲絲甜意。不過樓俞倒是一愣,然後失神地低頭看着裴觀景,直到旁邊再次傳來下跪的聲音,他才驚覺,葉晨竟然也朝他下跪。
樓俞下意識地伸手想要去扶葉晨,卻被裴觀景伸出來的手擋住。
裴觀景雖然跪着,但眼神依然清冷,「陛下,民妻不勞煩您費心了。」說完,在沒有得到樓俞首肯的情況下,裴觀景起身,將葉晨拽了起來,輕輕拍掉他膝蓋上的塵土。
樓俞的臉色十分難看。
其實,他一直很想知道葉晨是生是死,於是在城門口安插了暗線。所以在葉晨進入京城的第一天,他就得知了葉晨來了,而且是為了裴觀景而來。
他心中苦澀,但又有些釋懷。他想着,葉晨活着就好,其他的也不重要了。
年少時心中深愛的人,最終還是沒有選擇他。
在暗線將葉晨在江南生有一子的消息上報後,樓俞愣了很久,才慢慢接受這個事實。原來,葉晨和裴觀景都已經有了一個這麼大的孩子。
此時,黎明破曉前的江面,一片朦朧。
江水在黑暗中泛着幽光,像是一面巨大的黑色綢緞,隨着微風輕輕蕩漾。遠處的天際,有一絲微弱的光亮正在緩緩滲透,試圖撕開這濃稠的黑暗。
江面上瀰漫着一層薄薄的霧氣,將周圍的一切都籠罩其中,如夢如幻。偶爾有幾聲水鳥的啼叫劃破寂靜,更添了幾分清冷孤寂的氛圍。
樓俞閉眼,轉身,看着江邊即將升起的旭日,良久才低聲道:「你們走吧,此後沒有前朝攝政王義子裴觀景,只有布衣百姓裴觀景。」
得到樓俞的許可,裴觀景當即就將虎符扔向樓俞,準備帶着葉晨換個房間。他覺得這個房間有些晦氣。
在裴觀景帶着葉晨踏出門的那一刻,樓俞再次叫住了葉晨。
「葉晨,」他苦笑着出聲,「為何你總是信他多過於信我?」
葉晨此時只覺得滿心心酸。
「樓俞,抱歉。」
對於樓俞,他實在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唯有這兩個字可以表達他內心的歉意。就算當初沒有裴觀景出現在他的世界,他也不會喜歡上樓俞。他本就是個男人,愛上裴觀景已是出乎他的意料。
至於樓俞,從一開始他就只是將其當做兄弟。即便樓俞當初向裴觀景做證求娶他,可他也並未太過在意,因為他不想失去這麼一個好兄弟。
但世事無常,誰又能說得准這些世間之事呢?
樓俞聞言,忽然有些惱怒起來,「葉晨,我想聽的,不是抱歉。我想知道你為什麼選他,而不選我。我如今是皇帝了,只要你留在我身邊,你之前的事,我都可以不計較。我會封你為皇后,以後你想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就算這樣,你也要選擇他嗎?」
此話一出,裴觀景搭在葉晨肩膀上的大手不自覺地一緊。
葉晨皺眉,停下腳步看向樓俞,認真地說道:「樓俞,從一開始我們就是兄弟。對不起,你之前對我說的那些話我也並沒有當真,但現在我可以明確地回答你。我不喜歡你,我喜歡裴觀景。」
樓俞嘴角顫動,眼底的陰霾濃郁得仿佛下一刻就會爆發。
可葉晨還是繼續說道:「樓俞,你會遇到那個真心愛你的人的。但很可惜,那個人不是我,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說完這些,葉晨抿着唇,低下了頭,不再去看樓俞。
而裴觀景則鬆開了皺起的眉頭,攬着葉晨頭也不回地離開這裡。獨留樓俞一個人站在房間門口,盯着平靜的江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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