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太子私印交給一個相識不過兩日的坤澤,還是個正在分化期的坤澤,蕭楓並非沒有過猶豫。
滄州與瀾州邊境的暗衛部署不知被誰泄露,本應在館驛進行的秘密交接,卻混入了大批刺客。幸而他帶的侍衛皆是千挑萬選的精銳,一番浴血拼殺後,他才從刀山箭雨中撿回一條命。
昏迷中醒來時,蕭楓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救他的竟是個坤澤。
作為天啟皇朝的太子,他自幼便被灌輸坤澤是依附天乾生存的菟絲子,對這類人向來不屑一顧。
可眼前的坤澤卻截然不同。他渾身沾滿泥草,眼神懵懂如鹿,似乎完全不知自己正處於分化期,舉手投足帶着未經雕琢的野性,倒比京中那些矯揉造作的貴族坤澤多了幾分生氣。
此刻蕭楓重傷難行,斷刃丟在三步外,只能倚着山神廟的破牆喘息。那坤澤蹲在他面前,指尖無意識地絞着衣角,腕間還纏着止血的布條。那是用自己衣襟撕的。
蕭楓盯着他發顫的睫毛,突然想起自己藏在暗袋裡的私印。
"帶着這個去見何沐銘將軍," 他扯下腰間玉牌,塞進對方掌心,"他會帶你到滄州軍營。"
隱香丸是最後的保命符。
蕭楓看着坤澤仰頭吞下隱香丸,喉結在蒼白的脖頸間滾動,突然意識到這孩子可能連自己的信香都未察覺。按照常理,分化期的坤澤該由家族悉心照料,可眼前人卻獨自在山野間遊蕩,粗布短打補丁摞補丁,腳踝處還沾着雨夜的泥水。
將隱香丸全部給了那個坤澤也是為了避免他的信香暴露在軍營里出現不必要的麻煩。原本他再怎麼想,從此處山神廟出發到何沐銘的軍營以他的腳力也只需要兩日的路程,可他竟然等了三天都不見任何人影。
留下的食物和水都不多了,而且最糟糕的事,這時候山神廟來了一個乞丐。
要是平日,他甚至都不會多看這類人群一眼,但此刻他卻是能避開就避開。
受了傷,傷口還在發炎,頂着高熱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撐多久,難道說,他們天啟皇朝到他這一代真的就要結束了嗎?
父皇一直沉迷於煉藥,傷了身子,除了他是父皇和母后早早生下的嫡子,其餘宮妃所生之子盡數夭折。有太醫向父皇進言過,可一個一直相信丹藥可以讓他長生不老的皇帝已經走火入魔,又怎麼會相信這些人的苦口婆心,所以太醫也被殺了,自然以後也沒有人敢多嘴了。
躲在山神像的身後,祈禱那個乞丐快點走,但事與願違,那個乞丐還是發現了他,並且還從他的身上嗅到了食物的氣息。
那人眼神猩紅如獸,緊盯着蕭楓,喉間發出飢餓的低吟。
「該死!」
明明是人,可猩紅的眼底卻比牲畜還要可怕。想起自己這一路遠離京城,沿路看到的景象,很難不猜出來,這乞丐是將他當做了食物。
乞丐渾身上下散發着臭味,眼底發着幽光,一步步向他逼近。
蕭楓緊緊握住藏在身側的斷刃,只等他靠近就將他一擊斃命。還好自幼的騎射武藝並沒有荒廢,乞丐腳底虛浮間直接撞上了蕭楓手中的斷刃穿心而死。
溫熱的血濺在他袖口,屍體沉甸甸壓下來時,他竟連推開的力氣都沒有。
蕭楓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將倒在他身上的屍體一把推了下去,扶着一旁的牆壁,恍恍惚惚地站了起來。蕭楓剛想好好休息一番,卻在這時,轟隆一聲,牆根突然坍塌,一時沒反應過來的蕭楓順着牆縫滾了出去,再然後就是沿着山神廟山後陡峭的山坡一路滾了下去。
……
「志生你這是要去哪?」
晨光初綻,鄉下的人就開始忙碌,趁着太陽還沒有變得炙熱的時候,就上山給田地里的穀物除去雜草。
而志生家父母去世得早,自己又是一個人過日子,家裡的田地離得遠,自然而然村裡的人都很照看他,往往看到他也會打招呼幾句。
「去山上除草,最近野薺菜下來了,我摘點回去做野菜饃饃。」 志生笑着和周圍的鄰居打招呼,然後說完徑直朝着山上走,他家的田地不太好,離得遠,比一般的地更惡劣一點,也需要他花費更多的時間去除草。
山路蜿蜒,志生的布鞋踩過帶露的草葉,忽然在土坡前停住腳步。
眼前的藤蔓被扯得七零八落,泥土間一道深深的拖痕直通崖底。見自己的田地被弄亂,他扛起鋤頭就往那土坡下揮了幾下,一連串的藤蔓便被砍斷,一把扯拉出去一大團。
就在志生將這些雜草團準備扔遠點時,突然咕嚕一聲,自己面前滾下來了一個人。說巧不巧還滾到了他的腳邊。
志生懵了。
他左看看右看看,這沒有道理啊,他們這山坡再往上可就是山崖,只有繞過這邊的山才能上去,況且從那麼高的地方滾下來這該不會是個死人吧。
抱着雜草團許久,直到裡面蹦出個螞蚱從自己眼前掃過,志生的思緒才回來了。
將手中的雜草團扔到一邊,志生抖着手將自己沾滿泥巴的手輕輕放到蕭楓鼻息邊探了探,還好,這人還有氣,不是他一鋤頭下去挖了個死人出來就好。
可能正是因為山崖上的藤蔓多,所以這人才活着,不過。志生掃了一圈,只見這人腦後一大團血污,胸扣前也是有着血漬,抹了一把這人散亂的頭髮,志生愣了下。這人長得真好看,眉目如畫,和年畫娃娃似的精緻俊美。
這人的額頭好燙,看樣子是發熱了,不能耽擱了。
就這樣,志生將鋤頭扔在地里,將人背起來,撒丫子就直接往山下跑,路上遇到了正上山的村民,也是來得及說一聲,「幫我看一下鋤頭,林業哥。」 說完,不等其他人問他背的是誰,他就直接將人一口氣背到了村上會點醫術的莊大夫家。
莊大夫人正在院子裡曬太陽呢,突然自己的院門就被人撞開,鄉下人基本上都不太關自己的門,鄰里鄰居就那幾個人來串門。
「莊大夫,您快過來瞧瞧,這人快要死了。」 志生一進門,就大聲喊道。
聽到聲音,莊大夫蓋在臉上的蒲扇刺溜一下滑落,人立馬就清醒過來,迷迷糊糊地伸了個懶腰,朝着志生看過去。只見他背上背了個人,還是個一身黑衣,看起來就不像是個好人裝扮的樣子。
不過救人要緊,等將人放在榻上,莊大夫將脈搭上的時候才問他,「這人你認識?」
村子裡來來回回就那幾百號人,他怎麼不知道有這個人。
志生搖了搖頭,「我在後山撿的,看樣子是從那破山廟裡摔下來的。」
「摔下來?」 莊大夫將蕭楓胸前的衣領拉開,只見這人胸前兩三處刀傷,要不是天乾的身子硬朗,那山崖的藤蔓起了緩衝,這人恐怕現在連這一口氣都不會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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