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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書 Inktalez
還有……瘋狂的愛戀。
柳初的血在我眼前炸開，像冬日裡最悽厲的紅梅。
追兵衝過他倒下的身體，但那一瞬的遲滯，給了蕭遠最後的喘息機會。
他帶着我上了馬，風在耳邊呼嘯，像是柳初最後的哭喊。
我們日夜兼程，逃離那座燃燒着、哭泣着的鎮子。
直到寒風颳面，雪色浸染了視野，我們才停下。
邊關苦寒，風沙打在臉上像刀子割。
我們在荒涼的戈壁灘上，為柳初立了個衣冠冢。
沒有棺槨，只有一塊粗糙的石頭，和碑前孤零零放着半塊發霉的麥芽糖。
那是蕭硯偷偷塞進去的，他還不懂生死，只記得柳初哥哥喜歡甜食。
我跪在墓前，寒風吹亂了我的頭髮，吹乾了臉上的淚痕，卻吹不散心頭的絞痛和那抹觸目驚心的紅色。
他用他的命，換了我們喘息的機會，這份債，沉甸甸地壓在我心上。
安頓下來後，日子清貧但安穩。
一次去鎮上採買，我在茶棚歇腳，聽到隔壁桌商隊閒談。
「聽說了嗎？柳家鹽行倒了，七十二座鹽倉一夜燒光！」
「可不是，據說牽扯到前朝餘孽，還、還有個什麼……繡娘？」
說書人恰好走到他們桌邊，驚堂木一拍，扯着嗓子開唱：「話說那靖安年間，鹽鐵大案驚朝野！幸得一繡娘，慧眼如炬，巧手撥雲，智破迷局……」
我的指尖一顫，捏碎了手中的粗瓷茶碗。
周遭喧囂，那些輕描淡寫的話語和激昂的說唱，像一把鈍刀在我心頭來回刮磨。
我的「智破」，是無數人的鮮血，是柳初冰冷僵硬的身體，是回不去的家。
回到簡陋的小院，炊煙升起，帶來一絲暖意。
蕭硯正舉着新得的木劍，光着小腳丫在曬滿繡品的院子裡追逐一隻蘆花雞。
繡繃整齊地擺在廊下，上面是我給邊軍趕製的護膝，這是我們新的生計。
看着蕭硯天真爛漫的笑臉，看着蕭遠在屋檐下沉默地擦拭刀刃，心口那塊被鮮血浸透的地方，終於滲進了一絲甘泉。
夜深了，雪花悄無聲息地落下，落在窗欞上，泛着微弱的光。
蕭遠已經睡下，發出淺淺的呼吸聲。
我坐在煤油燈下，手指靈活地穿梭，給護膝縫製內襯。
一塊極薄的絲帛被我藏在袖中，上面用細密的針腳，繪着我離開京城前得到的那份靖王暗樁名單。
針尖刺破指腹，血珠滲出，染紅了絲線。
我將那份名單摺疊，小心翼翼地縫進了護膝最深處的夾層里。
這東西，是我用來保護家人的利刃，也是可能引來殺身之禍的禍根。
那夜的雪一直在下，落在窗欞上，無聲無息地積厚。
我的指尖穿梭在絲線間，煤油燈的光暈暖不了心底的寒。
我記得柳初咳血的樣子，像染在白色宣紙上的烈焰，灼痛了我的眼。
他那時已經病入膏肓，卻不知怎地強撐着去了瓊林苑。
金榜題名處，龍飛鳳舞的姓名耀眼奪目。
他用顫抖的手，在最顯眼的狀元姓名旁，用一把小刀刻下了一個歪歪扭扭的「蘇」字。
血沿着刀刃流下，滴在狀元袍的畫像上，像一朵妖異的紅梅。
他劇烈地咳起來，血沫飛濺，染紅了雪白的牆壁，也染紅了他蒼白的面容。
他似乎想說什麼，但喉嚨里只發出嘶啞的喘息聲，像是風箱破了。
那不是狀元金榜，那是他的絕筆，刻滿了病態的執念和不甘的恨意。
後來聽說，他是在一個雪夜斷的氣。
彌留之際，窗外街角隱約傳來幾個孩童唱歌的聲音。
那是一首老舊的搖籃曲，我曾無數次在柳初幼時輕哼過。
他渙散的瞳孔忽然聚焦，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溫暖的懷抱。
他伸出手，向着窗外空無一物的雪夜抓去，像是想抓住那飄渺的歌聲，或是抓住早已遠去的童年。
手指無力地垂落，帶着一絲未能觸及的渴望。
他的身體終於不再掙扎，像一片枯葉，被冬日的風拋棄在原地。
我手邊的繡繃上，正繡着蕭硯的小衣，針腳細密，帶着體溫。
忽然，一陣凜冽的風颳過小院，捲起地上的雪花和晾曬的繡紗。
同時，有什麼輕飄飄的東西被風送了進來，打着旋兒，落在了我的繡繃上。
那是一張燃盡了邊角的紙錢，黑色的灰燼帶着一種陰冷的涼意。
我僵在那裡，看着紙錢和繡紗在風雪中共舞，分不清是他在向我招手，還是我永遠無法擺脫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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