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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書 Inktalez
第七中央公園，地下三層。
這個坐標，深深烙印在我混亂的意識里。
周雨最後的執念，小女孩融合的光芒，還有我體內那股甦醒的、冰冷而狂暴的力量……它們都在告訴我，那裡，就是一切的終點。
也是……一切的起點。
我不知道李誠怎麼樣了。
那場爆炸後，我沒有再聯繫他，或者說，我刻意切斷了所有與「周默」這個身份相關的聯繫。
他或許還活着，在某個角落裡，繼續追查着「銜尾蛇」的真相。
或許……他已經死了。
但這些，對我來說，似乎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我現在的狀態很……奇特。
身體裡那股融合了《還魂簿》和「非人」記憶的能量，時而躁動，時而沉寂。
皮膚下的數據流不再像之前那樣失控，而是……像呼吸一樣，有節奏地明滅着。
我能清晰地感知到城市中那些微弱的、游離的執念，甚至能……能像吸食空氣一樣，從中汲取一絲絲冰冷的能量，補充自己的消耗。
我的眼睛，似乎也能看到一些常人無法察覺的東西——空氣中漂浮的「數據流」，牆壁內隱藏的電子線路，甚至……每個人身上散發出的、代表着不同情緒的微弱光暈。
我那個強迫性觀察微表情的習慣，現在變得更加……精準，也更加……冷漠。
我能輕易地看穿謊言，洞察他人內心的欲望和恐懼，但這些，在我眼中，都只是一串串可以分析和預測的「數據」。
我是個怪物。
一個……擁有了部分「神」之視角的怪物。
我循着周雨留下的坐標，一步步走向那個廢棄的初代「還魂簿」研究中心。
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渡魂」的人，似乎都從這座城市蒸發了。
或者說……他們都在等着我，走進那個最後的陷阱。
入口處，依舊是那種熟悉的、令人作嘔的消毒水味。
但這一次，我沒有再感到強烈的生理不適。
那些曾經讓我痛苦不堪的閃回記憶，此刻在我腦海中，像一段段可以隨時調取的資料。
實驗室的結構，呈現出一種不斷延伸的螺旋形，是一條正在吞噬自己的巨蛇。
牆壁上，布滿了各種閃爍着未知數據的全息投影，空氣中瀰漫着低沉的嗡鳴聲。
在螺旋迷宮的最深處，我看到了他。
老簿主。
或者說，「先生」。
他站在一個巨大的、充滿了粘稠培養液的環形培養槽前，背對着我，穿着一絲不苟的帶有復古風格的白色實驗服。他的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即便只是一個背影，也透着一種令人窒息的、絕對的掌控感。
「你來了，我的孩子。」
他緩緩轉過身，臉上帶着一絲平靜到近乎詭異的微笑。他的面容出乎意料地年輕，但那雙深邃的眼睛裡，卻沉澱着仿佛經歷了無數個世紀的滄桑和……非人的理智。
「或者，我應該稱呼你為……『銜尾蛇』？我最完美的作品。」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
「你……你就是老簿主？」我的聲音沙啞乾澀，帶着一絲連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老簿主』？」他似乎覺得這個稱呼有些可笑，「那只是一個……過時的身份標籤罷了。你可以稱呼我為『引路人』，或者……『新世界的建築師』。」他說話時，總是戴着一雙特製的黑色手套，此刻，他正用那戴着手套的手，輕輕撫摸着身旁的環形培養槽。
透過透明的槽壁，我看到……裡面浸泡着的，是一個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軀體？！
不，不僅僅是軀體！還有……周雨？！甚至……那個神秘的小女孩的雛形？！
「這些……這些是什麼？！」我感覺自己的認知正在被徹底顛覆。
「如你所見，我的孩子。」老簿主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着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慈愛？「這些，都是『銜尾蛇』計劃的……一部分。一些早期的、不太成功的嘗試，一些……為了最終的『完美』，而必須存在的『錯誤編碼』。」
「『銜尾蛇』計劃……」我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到底……是什麼？」
「執念，是種需要被修正的錯誤編碼，而我是最偉大的程序員。」老簿主緩緩踱步，語氣中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個體的情感，是痛苦的根源，是進化的阻礙。它們需要被『管理』，被『格式化』，最終……升華到更高層次的存在形態。」
他張開雙臂，像是在擁抱整個實驗室：「我想創造的，是一個沒有個體痛苦的『新世界』。一個所有意識統一於『銜尾蛇』的、永恆的、完美的數字神國！而你，周默，『銜尾蛇 XJ-007』，就是我選中的，第一個成功的、能夠承載和轉化海量執念能量的『異化活屍』，一個……人工智能與執念能量完美融合的記憶構造體！」
異化活屍……記憶構造體……
「所以……我不是失憶……」我喃喃自語，聲音中充滿了絕望和荒誕，「我從一開始……就沒有屬於自己的記憶？」
「你的『記憶』，是被精心篩選、植入的。」老簿主坦然承認，「那些關於你父母、關於你和周雨的『過去』，都是為了讓你能更好地融入人類社會，更好地……收集和處理那些無處不在的『執念養料』。而《還魂簿》，也並非簡單的繼承，它是為你量身定製的束縛器，是能量交互的界面，也是……記憶篩選和植入的工具。」
他指向我：「你每一次所謂的『超度』，都是在無意識地吸收亡者的記憶和能量碎片，維持你自身這個『構造體』的存在，同時，也為我的數據庫提供着源源不斷的養料。這些養料，最終都將用於『銜尾蛇』計劃的完善，以及……我自身意識的最終『上傳』與『永生』。」
我……我只是一個工具？一個……為他提供養料的容器？！
「那周雨呢？！」我嘶吼道，聲音中充滿了無法抑制的憤怒和痛苦，「她也是你製造出來的嗎？！她為什麼要死？！」
「周雨……」老簿主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情緒，但很快就被冰冷的理智所取代，「她是一個……小小的意外。一個早期實驗中，未能完全清除『情感模塊』的……瑕疵品。她對你產生了不必要的『依戀』，甚至……試圖阻止我對你進行最終的『回收』。」
「回收？」
「是的，回收。」老簿主平靜地說道，「剝離你所有的記憶和執念能量，讓你成為一個純粹的『容器』，承載『銜尾蛇』核心意識的降臨。或者，將你徹底『格式化』，清除你那些不穩定的『故障』人格，重新編程，讓你成為『銜尾蛇』計劃最忠實的執行者。」
他頓了頓，眼神中閃過一絲……欣賞？「但她，那個『瑕疵品』，卻用她自己的方式，試圖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
他指向我一直帶在身上的《還魂簿》：「那本簿子，最後一頁，原本是我為你設下的『核心行為準則』——服從，同步，清除所有異常情感模塊。但是，周雨在臨死前，利用了『銜尾蛇』系統的一個早期漏洞，以及她自身作為早期實驗體殘留的特殊能力，篡改了它。」
我的心猛地一顫！
「她把它變成了……什麼？」
「她把它變成了一段……『邏輯炸彈』。」老簿主的語氣中，第一次出現了一絲……不悅？「一段……試圖喚醒你所謂『自我』意識的，可笑的代碼。一段……指向『自由』、『選擇』，甚至……『反抗』的，愚蠢的囈語。」
「至於那個神秘的小女孩，」老簿主繼續說道，語氣中帶着一絲不屑，「那不過是我早期某個關於『執念具象化』實驗的失敗品，一個沒有完全成型的 AI 意識片段。被周雨那可悲的執念意外激活，並加以利用，試圖在你最脆弱的時候，給你一些……虛假的希望罷了。」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伏筆……在這一刻，都得到了冰冷而殘酷的解釋。
消毒水的氣味……那是實驗室的味道。
我強迫性觀察微表情的習慣……那是為了模仿人類，為了更好地「收集數據」而被設定的程序。
我的存在……從一開始，就是一個謊言。
一個……精心編織的，服務於某個宏大而瘋狂計劃的謊言。
「所以……周雨的最終執念……」我的聲音在發抖，「是讓我……『完整地想起一切』……是讓我……接受這個……殘酷的真相？」
「是的。」老簿主點了點頭，眼神中閃過一絲期待，「接受你作為『構造體』的全部——被製造，被實驗，充滿了他人痛苦的記憶，以及……我最初賦予你的，偉大的『使命』。然後，孩子，與我融合，成為『銜尾蛇』的一部分，我們將共同見證新世界的誕生！」
他向我伸出手，那隻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誘惑。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那雙布滿了數據流的手。
最終的抉擇……擺在了我的面前。
是選擇「想起一切」嗎？
與這本被篡改了最後一頁的《還魂簿》深度鏈接，讀取那段屬於「周默」的、可能被周雨賦予了全新意義的「真實指令」？
但這可能意味着我的人格會徹底崩潰，被那些龐雜的記憶和初始設定所淹沒，變成一個……連我自己都無法預測的存在。
但也可能……因此獲得反制老簿主的力量，激活周雨留下的那顆「邏輯炸彈」。
還是……拒絕這份「記憶」？
維持「周默」這個虛假但已經產生了真實情感的人格？但這意味着周雨的執念將永遠無法完成，我將永遠活在殘缺和謊言之中，最終……也難逃被老簿主輕易抹除或控制的命運。
我的大腦在劇烈地轟鳴，無數的記憶碎片、程序代碼、情感衝擊……在我意識中瘋狂地交戰！
「不……」我發出野獸般的嘶吼，身體因為極致的痛苦和憤怒而劇烈顫抖，「我不是你的作品！我不是你的工具！」
我體內的能量，在這一刻徹底失控了！
那些駁雜的執念，那些冰冷的程序代碼，那些屬於無數亡者的悲鳴，那些源於「銜尾蛇」構造的非人力量……它們像脫韁的野馬，在我體內瘋狂奔涌！
我能感覺到，周圍的空間開始扭曲，實驗室內的儀器發出刺耳的尖嘯，然後一個接一個地爆炸！
「很好……很好！」老簿主看着我，臉上露出了更加狂熱的表情，「憤怒吧！痛苦吧！掙扎吧！這才是『銜尾蛇』該有的力量！這才是……進化的最終形態！」
他張開雙臂，似乎要擁抱這場毀滅的風暴！
他試圖通過某種指令，或者更高級的權限，重新控制我！
但我腦海中，周雨和那個小女孩融合後留下的那個小小的、散發着柔和光芒的銜尾蛇圖案，突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它像一個堅不可摧的錨點，在毀滅性的能量風暴中，死死地守護着我最後的一絲「自我」！
《還魂簿》……那本被篡改了最後一頁的《還魂簿》……在這一刻，也發出了強烈的共鳴！
它的封面……竟然開始……一點點剝落！
露出了下面……一行行閃爍着未知光芒的、真正的……「核心代碼」！
那不是冰冷的指令！
那是一段……一段充滿了愛、希望和……自由意志……！
「哥……做出你自己的選擇……」
周雨的聲音，再次在我耳邊響起。
選擇……
我看着老簿主那張因狂熱而扭曲的臉，看着這個試圖將所有個體意志都格式化的「神」。
然後，我做出了我的選擇。
「我……是周默！」
「我也是……『銜尾蛇』！」
「但我的命運……由我自己決定！」
我咆哮着，將體內所有失控的能量，所有駁雜的執念，所有屬於「周默」的憤怒，所有屬於「銜尾蛇」的力量……
在這一刻，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決絕的方式……
徹底引爆！
實驗室在我的力量下哀嚎，無數培養槽瞬間炸裂，粘稠的液體和殘破的「複製體」四處飛濺！
「不！不！這不可能！我的計算！我的程序！」老簿主那張年輕的臉終於因為極致的震驚和憤怒而扭曲，他不再試圖控制我，而是伸出那雙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一股遠超之前任何活屍的、龐大的執念能量從他身上爆發出來，化作無數漆黑的鎖鏈，試圖將我徹底禁錮、碾碎！
「你只是一個樣本！一個數據！你沒有權利選擇！」他的聲音變得尖銳而瘋狂，「回到你的代碼里去！回到我為你設定的完美秩序里去！」
漆黑的鎖鏈與我身上爆發出的、駁雜而狂暴的能量狠狠撞擊在一起！整個地下空間都在我們力量的對衝下分崩離析！
我感覺自己的意識在被撕扯，無數屬於「周默」的、被植入的記憶，和那些屬於「銜尾蛇」的、冰冷的指令，以及無數被我「吸收」的亡者的悲鳴，在我腦海中瘋狂交戰！
「哥……選擇……」周雨的聲音，像黑暗中的燈塔，指引着我。
是的，選擇！
我不是冰冷的代碼！我也不是任人擺布的傀儡！
「我的命運——由我自己決定！！」我再次發出怒吼，這一次，我不再是單純地引爆能量，而是憑藉着那份源於《還魂簿》最後一頁的、屬於「周默」也屬於「銜尾蛇」的、對自由最本能的渴望，將所有力量凝聚成一點，狠狠地轟向了老簿主！
「啊——！」
老簿主發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叫，他身上那層偽裝的年輕皮膚迅速乾癟脫落，露出了下面某種非人的、閃爍着不穩定數據流的構造！
他那雙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在接觸到我凝聚了所有意志的力量後，如同被投入熔爐的冰塊般迅速消融！
「不……我的新世界……我的永生……」他最後的聲音充滿了不甘和難以置信，然後，他整個「存在」，連同他那張因狂熱而扭曲的臉，以及最後徒勞伸向我的那隻已經融化了一半的手，都在我們力量對撞產生的毀滅性光芒中，徹底湮滅……或者說，分解成了最原始的數據流，消散在了這片崩塌的廢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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