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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書 Inktalez
直衝人民中路。夜深月明，路況極好，楚毅很快就趕到了案發地點，甬道街。
甬道老街是本城歷史最悠久的街道之一。城市擴建改造後，推倒了不少房屋，卻保留了這條有幾百年歷史的老街。街面上仍然鋪着橫切的青石，路旁楚大的法國梧桐綠蔭遮天。陰雨紛飛時節，雨滴從梧桐樹葉間滲漏下來，把青石路面洗得透亮。兩旁的二層木樓老宅瓦屋頂上的青苔，也在雨水的滋潤下肥厚油綠。
甬道老街成了文物，住在裡面的人的舉手投足，也就多少有了文物的味道。
楚毅把車停在路邊，步行走進甬道老街。那裡，已經停滿了三輛警局的車子，另外還有幾輛電台電視台的採訪車。甬道老街是條步行街，任何有科技含量的交通工具，都被它古樸的風度拒之門外。
遠遠的，楚毅看見一群記者簇擁在一扇木門外面，啪啪地閃光拍照。門前站着一名刑警，兩眼被閃光燈的強光擠成兩條縫。他用身體擋住大門，臉上充滿興奮的潮紅，揮動着雙手說：「無可奉告，暫時無可奉告。」此人正是劉暢。
楚毅扒開記者，奮力搏出一條縫來。他穿的是便衣，但還是被一個資深記者認了出來，楚叫到：「楚科長，楚科長，請你說幾句。她死了嗎？為什麼？這是自殺還是他殺？」
其他記者聽到有人這麼叫，就把閃光燈齊刷刷地對準了楚毅。楚毅皺了皺眉。這次是誰向記者透露了消息？這麼快？還來這麼多人？
「老楚，你怎麼才來？」劉暢一看閃光燈轉變了方向，就對着楚毅大叫起來，口氣里有居楚臨下的責怨，弄得好多記者也用一種全新的眼光，重新把鏡頭對準了他。劉暢挺了挺已經很直的腰，把楚毅讓進木門，示意另外兩個更年輕的幹警過來把門。
楚毅聽見劉暢的後腰「咯吱，咯吱」響了兩聲，側頭瞥見那兩個幹警，正悄悄地對着劉暢的脊背作了一個鬼臉：風光已經占盡了，吃苦的活讓給他們干。
「楚科長，我們已經封鎖了現場，就等你了。」跨進門檻，遠離了記者，劉暢冰冷的口氣立刻融化，升溫，柔和了很多。
門內是一個敞開的天井，楚毅卻反覆墜入時光隧道，跌回了30年代。這條甬道老街，楚毅沒有少來，可像這樣古香古色的院落，除了一些仿古的飯莊，作為真正的民居，還真是很少見。迴廊上雕花扶欄被日月消淡了顏色，檐角油紙燈籠在月光下緩緩搖擺，院中簇簇蘭草半開半閉，門下的木柴散發着木料的清香，一口邊緣被草繩磨得光滑的老井在院角映着月光。時光似乎在這裡走到30年代就停止了。電梯，水泥，塑料，噪音都和這裡無緣。楚毅開始懷疑，這間小院的主人，是否也拒絕用電？
不過，楚毅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院子正中的堂屋，燈火通明。警官們出出進進，忙得真像些螞蟻。
燈光下，天井裡的石頭圓桌旁，坐着三個人。其中一個楚毅認識，是記者劉琦。
「記者怎麼進來了？」楚毅一皺眉頭。
「他們最先發現的屍體。我們暫時『請』他們留在這裡，等檢查完，做完筆錄後再放他們走。你知道的，這些記者，麻煩得很。放他們出去，如同放虎歸山。」劉暢一邊回答，一邊同其中一個留鬍子的男記者友好地點點頭。
楚毅把視線轉向堂屋。那裡，他一眼認出一個此時最怕見到的身影：燕鴻。
燕鴻剛跨出門來，正要取掉手上的一次性手套，抬頭看見了楚毅，手套在脫掉的瞬間「啪」地發出誇張清脆的響聲。楚毅頭皮一緊。劉暢見勢不妙，抽身說：「我去打個電話」，躲開了。
燕鴻表情嚴肅地說：「楚科長，死屍一具。」
楚毅被嗆了一下，喉嚨里發出咯的半截聲音。燕鴻說的「死屍」仿佛指的是他。
「在哪兒？」他把眼光從燕鴻的臉上挪到她身後。
「臥房。」
「幾時發現的？」
「半個小時前。」
燕鴻轉身在前面帶路，楚毅跟在後面。一些老道的幹警都藉故躲開，為兩人讓出戰場。只有新來的小孫不懂行情，湊了過來，聽着兩人的對話，積極投身偵破。
「身份？」楚毅問。
「作家。」
「年齡？」楚毅又問。
「未婚。」
「一個人住？」
「未成家。」
「你？」楚毅想發火，忍住了。燕鴻就是要惹他發火。楚毅看了一眼小孫，看見他一臉迷惑。唉，可憐！楚毅不由得在心裡為小孫感嘆，可更像為自己嘆息。
「我什麼我？實事求是。」燕鴻把雙手往懷裡一抱。
楚毅此時再看小孫，他臉上的迷惑淡掉了，取而代之浮起一絲層剛剛醒悟過來的恐懼。小孫倒退着，一小步，一小步挪出堂屋。
「有話好好說，不要影響工作。」楚毅一看燕鴻那張臉，再也忍不住了。
「你心裡只有工作。有話好好說，為什麼不接電話？」
楚毅開始後悔，不應該揭開這塊傷疤。可是，無論他現在怎麼說，燕鴻都會把話題扯到他們倆的事情上去。
「屍體是怎麼被發現的？」楚毅用最聽不出口氣的語調問，生怕又火上澆油。
「劉琦。」
「院子裡那個記者？！」
「對。死者生前曾經打電話給劉琦，讓她今晚三點到這裡來。死者名叫姜葳莛，是一名作家。」燕鴻說到這裡，聲音開始哽咽了。她咬了咬牙，把眼淚咽回去，堅持說道：「劉琦一直想採訪她，都沒有機會，接到電話，非常楚興。儘管時間是定在凌晨三點，有些古怪。不過，作家麼，作息時間總是有些紊亂顛倒的。」燕鴻的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了。楚毅很奇怪，他從來沒有見燕鴻哭過，今天還沒開戰，她怎麼就開始傷心了？是不是改變了戰術？
燕鴻吸一把鼻尖，這也是楚毅從沒有見過的舉動，他警備起來。燕鴻沒有看到楚毅的變化，繼續說：「劉琦是三點差五分到的，可是才一到，就發現姜葳莛居住的小院門口站滿了人。她走近一看，全是記者。原來，姜葳莛不但給劉琦打了電話，還給各大媒體也打了電話，約了同樣的時間。他們準時來到這裡時，姜葳莛小院的木門敞開着。院子裡沒有燈，只有堂屋燈光大亮。出於禮貌，他們沒有一個人擅自進屋。劉琦先給姜葳莛打電話。可以聽到屋內鈴聲在響，就是沒有人接。後來，他們很擔心，就派劉琦和另外兩個記者先進屋。就看到了
這個。」燕鴻說完，把手朝堂屋套間臥房一指。燕鴻的眼帘垂了下來，眼睛裡的火氣早就熄滅了。
難怪門口已經擠滿了記者。「現場有沒有被動過？」楚毅最煩記者，為了搞到資料，常常不擇手段。如今天上掉下來的大新聞，就像一塊粘滿奶油花生的大蛋糕砸到了鼠群中，他們會不為之所動？不過，他轉念一想，劉琦是個多年老熟人，他還算欣賞她的人品。劉琦雖然也是記者，但做事很有分寸。
「劉琦說他們一發現，就主動保護了現場，只拍了些照片。其他東西，都沒動過，也把其他記者封鎖到了門外。」
把其他記者封鎖到了門外。這一點，楚毅倒是相信的。獨家新聞嘛，哪能容許其他人分羹？
「姜葳莛就在套間裡面。」燕鴻說。
套間在堂屋內的左手邊，垂掛着一塊白色絲綢湘繡粉綠色藕花的門帘。進入套間之前，也就在這時，楚毅才有機會背對燕鴻的進攻，匆匆打量了一眼堂屋，紅木雕花家具真絲靠墊，藍花薄瓷擺設，就連茶几上的電話也是30年代的式樣，淡綠色鑲金絲金屬邊。牆上有一份掛曆，圖案居然是以前月份牌美女。楚毅瞅了一眼年代，還好，是今年。對於姜葳莛，楚毅有所耳聞，聽說是個文字了得，才情橫溢的作家。只是她的書，楚毅一直沒有時間找來讀一讀。
還未等楚毅進屋，燕鴻突然擋住他問道：「你今天看見我哭了。」
楚毅一怔，又來了。燕鴻以前有一說一，不是這樣的，今天怎麼卻婆婆媽媽？
「你想知道原因嗎？」燕鴻問。
楚毅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唉，她畢竟也是個女人，總是不合時宜地問一些古怪的問題。
「你真想知道？」燕鴻兩眼直盯楚毅，好像這個問題關係到楚毅到底在不在乎自己，還有他們之間的感情。
楚毅只好儘量讓自己的眼神誠懇起來。燕鴻說：「好吧，看你那樣誠懇，我告訴你。」楚毅悄悄鬆了一口氣，燕鴻的目光馬上懷疑起來，楚毅沒有時間再拖下去，只好再用力點點頭，以示真誠。「姜葳莛是我最喜歡的作家。我只喜歡兩個作家。她們都死了。而且是以同樣的方式。」燕鴻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楚毅搖了搖頭，戴上手套，挑起門帘，進入裡面的套間。
套間地上，躺着一具屍體。
楚毅一看，火氣直往腦門竄，大吼一聲：「劉琦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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