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真空里的女孩和一台舊電腦
干我們這行的,說白了就是城市的「信息打撈工」。網上接活兒,沒啥高大上的門面,就一間老破小居民樓里的「工作室」,月租便宜得能讓我每個月少吃幾頓泡麵。你要問我最怕啥?不是碰上硬茬子,也不是撞見啥不乾淨的東西——那玩意兒,信則有,不信則無,反正我入行這幾年是沒遇見過。
我最怕的,是「真空」。
啥叫真空?就是那種一頭扎進去,發現四面八方都是光滑的牆壁,連個落腳點、抓手處都沒有的案子。沒線索,沒動機,沒目擊者,甚至連失蹤者本身的存在感都稀薄得像空氣。查這種案子,感覺就像在無重力環境裡掄王八拳,使不上勁,還憋屈。找貓找狗都比這強,起碼知道品種毛色,丟了還能在電線杆子上貼個「重金懸賞」。
我叫李默,一個在灰色地帶邊緣反覆橫跳的所謂「私家偵探」。今天下午,股市綠得跟韭菜成精似的,我正盤算着晚飯是繼續泡麵,還是奢侈一把點個外賣蓋飯,手機就響了。陌生號碼,本地的。
「喂,你好?」我清了清嗓子,試圖讓聲音聽起來比我銀行卡餘額更可靠。
電話那頭是個女人的聲音,帶着壓不住的哭腔和驚惶:「餵?是…是李偵探嗎?我網上找的……我女兒,小雅,她不見了!三天了!」
「三天?」我心裡「咯噔」一下。成年人失蹤三天,可大可小。
「警察……警察說她成年了,可能就是出去玩了,讓再等等……可我知道,她絕對不會!她不是那種孩子!李偵探,求求你……」
「您先別急,」我打斷她,這哭哭啼啼的最影響效率,「您在哪?我們找個地方詳細說。」
半小時後,在我那間堆滿卷宗、外賣盒和對生活絕望的工作室里,我見到了這位母親,王姐。四十來歲,但眼窩深陷,臉色蠟黃,整個人像是被抽乾了精氣神,攥着一個舊帆布包的手指關節都捏白了。典型的家屬狀態——焦慮、無助,還有點病急亂投醫的盲目信任。
我給她倒了杯溫水,她捧着,手指微微顫抖。
「李偵探,求你,一定要找到小雅……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又是這套開場白。我不是冷血,只是聽麻了。但活兒還得接,飯還得吃。
「王姐,放心,我會盡力。您把小雅的情況,失蹤前後,所有您知道的細節,都告訴我。」我拿出筆記本,例行公事,但這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往往能讓慌亂的家屬找到一點主心骨。
王姐斷斷續續地說着。女兒小雅,十九歲,本地一所普通大學的大一新生。性格……不是一般的內向,按王姐的說法,是「幾乎有點自閉」。沒朋友,沒社交,平時不是在學校上課,就是周末回家窩在房間裡看書、上網。獨來獨往,跟陌生人說話都會臉紅。
「她學校離家不遠,但非要住校,說想獨立。可每個周末都準時回家,乖得很。」王姐擦着紅腫的眼睛,「上周五回來的,周六我們還一起吃飯,她話還是那麼少,也沒看出什麼不對勁。周日早上,我說去買菜,讓她看家,回來……人就不見了。」
「帶走了什麼?」
「手機,身份證,錢包里幾百塊零花錢……還有,還有幾件常穿的換洗衣服。」王姐聲音發顫,「就像……計劃好的一樣。」
一個社交恐懼、生活軌跡簡單到刻板的女孩,計劃離家出走?這本身就透着一股違和感。她能去哪?誰會接應她?
「網戀?或者網上有什麼特別聊得來的朋友?」對於現在的年輕人,虛擬世界往往比現實更真實。
王姐一臉茫然:「我不知道……她總抱着手機電腦,問就是看資料、看劇。我也不懂那些……」
得,又是代溝這堵牆。
「那她有沒有什麼特別珍視的東西?或者最近對什麼東西特別上心?」
王姐像是被電擊了一下,猛地抬頭:「東西!對!她房間裡那台舊電腦不見了!」
「舊電腦?」這年頭還有年輕人稀罕舊電腦?
「是啊!一台很老的筆記本了,是她爸爸……她爸爸留下來的。」提到「爸爸」,王姐的聲音低沉下去,帶着揮之不去的哀傷,「她爸走得早,那電腦里,據他說,存了他以前搞研究的一些資料……具體是啥我也不懂,好像是什麼……挺前沿的,關於人,關於電腦的……哎呀我也說不清。反正小雅寶貝得不行,平時都不怎麼用,就偶爾開機看看,擦擦灰。她這次出門,竟然把那台電腦帶走了!」
已故父親的遺物。一台存着「前沿研究資料」的舊筆記本電腦。一個極度內向的女孩,在看似毫無徵兆的情況下,帶着這樣一件意義不明卻極其重要的東西,消失了。
我那顆因為股市大跌而涼了半截的心,突然被什麼東西勾了一下。直覺告訴我,這台電腦,恐怕就是這起「真空」案件里,唯一的那個「奇點」。
「她父親具體是做什麼研究的,您有印象嗎?」
王姐努力回憶,但表情依舊困惑:「好像是……程序員?但又不是普通的程序員。他以前總說什麼『意識』、『交互』……神神叨叨的。後來自己開了個小公司,沒兩年,人就……唉。那電腦的事,小雅從來沒跟我細說過,就反覆說,很重要,非常重要。」
「意識」?「交互」?聽起來不像是一般的軟件開發。
「除了電腦,房間裡還有其他異常嗎?少了什麼?或者多了什麼您沒見過的東西?」
「我……我去看看!」王姐像是抓住了根稻草。
我也起身跟上。現場是必須看的。小雅家在另一個老小區,房子不大,兩室一廳,收拾得倒是利索,就是家具陳舊,光線也不太好,整個家都透着一股壓抑的氣息。
小雅的房間,比我想象的還要……「乾淨」。單人床,衣櫃,書桌。書桌上書不少,文學名著,大學教材,碼放得整整齊齊。牆上幾張二次元海報,算是唯一的活潑色彩。
但這太整潔了。整潔得不像一個活生生的、有自己小習慣小秘密的年輕女孩的房間。更像是一個強迫症患者精心維護的展示櫃,或者說……像是一個剛剛被徹底清理過的現場。
我在房間裡踱步,目光掃過每一個角落。書桌,床底,衣櫃縫隙。我下意識地尋找着任何「不和諧」的元素。一張揉皺的紙團?一個遺落的發卡?甚至是一點異常的灰塵?
什麼都沒有。
就在我快要被這種過分的「正常」搞得心裡發毛時,目光落在了書桌下的垃圾桶上。裡面只有幾張廢紙巾和零食包裝袋。我皺了皺眉,戴上手套,伸手進去翻了翻。
在垃圾桶底部,壓在幾片紙巾下面,我摸到了一小撮……灰燼。
黑色的,細碎的紙張灰燼。旁邊還有半截燒過的火柴梗。
我心裡猛地一沉,抬頭看向王姐。她正站在門口,焦急地看着我,顯然沒注意到我的發現。
有人在這裡燒過東西。而且處理得很小心,只留下了這麼一點點幾乎看不見的殘骸。燒的是什麼?為什麼要燒?是小雅自己燒的?還是……在她失蹤後,有誰來過這個房間「清理」過?
我的後頸瞬間竄起一股涼意。這房間的「乾淨」,突然有了另一種令人不安的解釋。
我若無其事地直起身,目光再次投向書架。除了那些教材和名著,角落裡確實有幾本畫風突兀的書。一本講基礎密碼學的,一本《群體行為模式分析》,還有一本更老的,封面都泛黃了,標題是《信息交互的早期哲學思辨》。這組合……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普通內向女大學生的睡前讀物。我拿起那本《群體行為模式分析》,快速翻了翻,在目錄頁的空白處,看到一個用鉛筆寫的、極其微小的字母和數字組合:「Alpha-7?」後面還打了個問號。
是隨手塗鴉?還是某種代碼?
「王姐,這些書……」我指着那幾本。
王姐湊過來,還是那副茫然的樣子:「這些?可能是她爸的吧?也可能是她自己買的……她看的書一直挺雜的。」
我把書放回原處,心裡那股怪異感越來越重。
離開王姐家時,天色已經徹底黑了。老舊的路燈發出昏黃的光,勉強照亮腳下的路。晚風吹在臉上,涼颼颼的。
這單生意,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它不再是一個簡單的「真空」案子了。房間裡的灰燼和那串神秘的「Alpha-7?」,像兩根針,刺破了原本光滑的表面,露出了底下可能隱藏的更深、更危險的東西。
一個活在自我世界裡的女孩,帶着一台藏着父親「前沿研究」的舊電腦,消失前還在房間裡燒掉了某種東西,並且在研究群體心理和密碼學……她到底想幹什麼?或者說,她捲入了什麼?
回到我那破工作室,連泡麵都忘了泡。我坐在電腦前,腦子裡亂糟糟的。那台舊電腦,現在成了所有謎團的中心。
我剛準備打開搜索引擎,輸入「Alpha-7」試試看,眼角的餘光卻瞥到窗外對面樓道的一個陰影里,似乎有個人影一閃而過。
是錯覺嗎?
我猛地站起身,走到窗邊,撩開髒兮兮的窗簾一角往下看。樓下空蕩蕩的,只有風捲起幾片落葉。
但剛才那一瞬間,那種被窺視的感覺,真實得讓我後背發涼。
不是錯覺。
我拉上窗簾,走到門邊,反覆確認門鎖已經鎖好。心跳有點快。
這案子……恐怕比我想象的,要燙手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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