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帶鈎的魚餌與無聲的尖叫
我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回了我那「固若金湯」的工作室。門一關死,反鎖,再把能搬得動的破爛——椅子、半空的水桶——都死死抵在門後,我才像被抽掉了骨頭一樣,沿着門板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肺部火燒火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心臟還在打鼓,咚咚咚,撞得我肋骨生疼。冷汗濕透的衣服緊貼着皮膚,又冷又膩,說不出的難受。胳膊上被毒藤劃出的幾道血痕開始發癢,但我根本沒心思去管。
腦子裡,像卡殼的錄像帶,反覆播放着同一個畫面:廢棄工廠二樓那個黑漆漆的窗口,以及那個快如鬼魅、幾乎無法捕捉的白色身影。
小雅?
真的是她?百分之百確定嗎?我不敢說。但那種可能性,像一把冰錐,狠狠扎進我的神經。
如果是她,她在那鬼地方幹什麼?被綁架了?囚禁了?還是……也像我一樣,在執行那個狗屁不通的「思維淬鍊任務」?她看起來……狀態很不好。
如果不是她……那又是誰?燈塔社的另一個成員?一個負責監視的「考官」?或者,只是哪個不走運的流浪者恰好出現在那裡?
無數個問號像一群蒼蠅在我腦子裡亂撞,撞得我頭暈眼花。我閉上眼睛,試圖強迫自己回憶起更多細節,但那畫面就像被潑了硫酸一樣,模糊不清,只留下一個令人心悸的、蒼白的輪廓。
操!
我在心裡爆了句粗口。這種抓心撓肝卻又無能為力的感覺,簡直比直接被人拿槍指着腦袋還他媽折磨人!
不行,不能這麼癱着。任務還沒完,照片還沒交差。
我扶着牆,掙扎着站起來,雙腿還在不受控制地輕微顫抖。衝進洗手間,擰開水龍頭,用冰冷的自來水狠狠沖了幾把臉,試圖把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懼沖走。鏡子裡的人,臉色慘白如紙,眼珠子因為缺覺和驚嚇布滿了血絲,嘴唇乾得起了皮。這德行,說是剛從哪個兇案現場逃出來都有人信。
我從背包里拿出那個救了我的卡片相機,手指依舊有些不聽使喚。連接電腦,導入照片。
一共五張,不同角度,把那個鬼畫符一樣的印記拍得清清楚楚。我點開圖片,放大,再放大,像個強迫症一樣檢查着每一個像素點。
印記本身,刻得很深,很用力,邊緣的新鮮粉末說明時間不長。是燈塔社的人提前布置的?還是……小雅刻的?如果是她刻的,她想表達什麼?
我的目光最終定格在印記旁邊,那個幾乎要被忽略掉的、小小的十字劃痕上。
我把照片放大到最大程度,屏幕上的像素點都開始模糊了。這個十字真的很小,而且刻得很淺,不像是用刀子,倒更像是用指甲或者鑰匙之類的東西匆忙劃上去的。最詭異的是,十字的豎劃下半截,明顯有被擦蹭或者試圖抹去的痕跡,變得模糊不清。
這是什麼意思?
無意的刮擦?可能性不大,位置太刁鑽了。
是小雅留下的求救信號?「十」字在某些情境下確實代表緊急或危險。但為什麼要抹掉一半?是時間不夠?還是故意抹掉,想傳遞更複雜的信息?比如,「危險解除」?或者「計劃中止」?這他媽是在跟我打啞謎嗎?
或者……這根本就不是個「十」字?它和那個主要的印記組合起來看,是不是代表了什麼?某種坐標?地圖的一部分?我想起小雅她爹是搞研究的,會不會是什麼他領域裡的特殊技術符號?
我嘗試着將這個想法與之前的線索聯繫起來。抹掉……就像小雅房間裡那些被燒毀的紙張一樣,都是在試圖隱藏、銷毀痕跡。她是不是發現了燈塔社的什麼秘密,在用這種極其隱晦的方式傳遞信息,同時又極度害怕被發現?
還是說,這根本就是燈塔社的另一個測試?一個信息干擾項,看我是否會過度解讀,或者乾脆忽略掉?
草!我感覺自己的CPU快要燒了。線索擺在眼前,卻像隔着磨砂玻璃,朦朦朧朧,抓不住重點。
算了,再想下去也只是空耗。先交差,看看那個「啟迪者」怎麼說。
我找到郵件附件里的那個加密上傳工具,雙擊運行。一個沒有任何UI的黑色命令行窗口彈出。我按照提示,把照片文件拖進去,然後輸入了郵件提供的一次性上傳代碼。
按下回車。
屏幕上開始飛速滾動着我完全看不懂的代碼流,像黑客電影裡的特效。我緊張地盯着屏幕,心裡祈禱這玩意兒別是什麼木馬病毒,順便把我的銀行卡密碼也給傳過去了。
幾分鐘後,屏幕顯示:「數據包已發送,信道自毀。」那個黑色窗口瞬間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任務…算是提交了。
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感覺緊繃的神經稍微鬆弛了一點點。癱回椅子上,摸出最後一根皺巴巴的煙點上。煙霧繚繞中,我開始盤算下一步。
等待「啟迪者」的回覆。他會怎麼評價我的「作業」?會給我打幾分?會提到那個「新人」嗎?會布置更變態的任務嗎?
等待的時間,每一秒都像在油鍋里煎熬。我抽完煙,又灌了一大杯速溶咖啡,苦澀的液體流過喉嚨,卻壓不住心裡的焦躁。
要不要冒險再聯繫一下老K?旁敲側擊地問問,他從那些恢復的數據碎片裡,除了我看到的,還有沒有別的發現?或者,能不能幫我分析一下這個「燈塔社」的技術背景?
我拿起手機,又放下。不行。老K是認錢不認人,多問一句都可能加錢。而且,頻繁聯繫他,也可能暴露我的意圖,甚至把他拖下水。這傢伙雖然嘴臭,但技術確實是條大腿,不能輕易廢掉。
我開始琢磨,不能總是這麼被動。被牽着鼻子走,遲早死路一條。「互相校準」?聽起來噁心,但也許…也許是個機會?一個能名正言順接近那個疑似小雅的「新人」的機會?甚至…能找到她的機會?還有那個「資格審查」,到底是什麼鬼?我必須得搞清楚他們的運作規則,在他們的遊戲裡找到破局的可能,或者至少,找到自保的方法。
就在我胡思亂想,幾乎要把自己逼瘋的時候,電腦屏幕再次亮起。
又是那個加密郵箱!新郵件!
我一個激靈坐直,心臟差點從嘴裡跳出來。發件人依舊是亂碼,標題:「第一道迴響」。
我點開郵件,腎上腺素飆升。
啟迪者:坐標參數已接收。印記捕獲精準,環境參照有效。你在規定時限內完成,執行效率符合預期。看來,外部環境的噪音並未對你的核心頻率造成實質性干擾。初步的調諧已完成。
看到這幾句,我懸着的心稍微落下了一點點。媽的,總算過關了。不容易啊。「效率符合預期」?老子差點把小命丟在那鬼地方,就換來這麼一句不痛不癢的評價?
但我沒時間吐槽,因為下面的話,讓我的心再次沉入冰窖:
啟迪者:但,記住,這只是頻率校準的第一步。真正的挑戰,在於對信息流的解讀和認知框架的重塑。你觸碰到了「印記」,但你是否理解它為何出現在那裡?你記錄了「風景」,但你是否洞察了風景中隱藏的能量流向?
他在說什麼?!印記為何出現在那裡?風景中隱藏的能量流向?他媽的!他果然知道點什麼!他知道那個十字劃痕?還是…他真的知道我在窗口看到了影子?!
一股透骨的寒意瞬間席捲全身。我感覺自己就像一隻被剝光了毛的猴子,在聚光燈下供人觀賞,無所遁形。
郵件還在繼續,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點撥」意味:
啟迪者:不必恐慌。困惑是「系統升級」前的必然階段。你還需要更深層次的同頻共振。關於那位極具天賦的新探路者……她最近在嘗試解讀某些『遺產』核心代碼時,似乎觸發了一些舊有的、限制性的『防火牆』,產生了一些不必要的『認知冗餘』。這很危險,可能會導致『系統』不穩定。或許,在後續的思維淬鍊任務中,你們會有機會進行一次……思維交叉驗證。當然,前提是你能夠通過下一階段的『信息處理帶寬』和『環境適應性』評估。
「防火牆」?「認知冗餘」?「思維交叉驗證」?
這幫神經病到底在說什麼鬼話?!
但剝開這些故弄玄虛的術語,我聽懂了潛台詞:那個女孩不聽話了!她在試圖破解她爹留下的東西時,可能發現了什麼讓他們忌憚的東西,開始質疑或者反抗了!而他們,想讓我,或者利用我,去「糾正」她?!
我靠!一股夾雜着噁心、憤怒和極度擔憂的情緒猛地衝上頭頂,眼前陣陣發黑!讓我去對付小雅?!做夢!
「資格審查」?去你媽的評估!老子退出!
這個念頭剛升起,就被窗口那個蒼白模糊的影子狠狠擊碎了。不行!我不能退!如果我現在撒手不管,小雅就真的孤立無援了!她落在這幫視人命如草芥的瘋子手裡,後果不堪設想!
我必須留下!就算前面是地獄,我也得闖進去,把她拉出來!
啟迪者:耐心,是探路者的基本素養。新的指令會在熵增達到臨界點時下達。在此期間,淨化你的信息接收渠道,提升你的思維算力。記住,只有超越噪音,才能聽到宇宙的低語。燈塔與純粹的探索者同在。
郵件結束了。最後那句「燈塔與純粹的探索者同在」,聽起來虛偽得讓人想吐。
我盯着屏幕,感覺渾身冰冷。
我被徹底綁在這艘賊船上了。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每一次「過關」,都意味着離深淵更近一步。
下一步是什麼?那個鬼知道內容的「評估」?還是更直接、更危險的任務?
小雅……她所謂的「認知冗餘」,具體是什麼?她現在安全嗎?她是不是也在用某種方式,試圖向外界傳遞信息?
我再次打開那張照片,放大,再放大,死死地盯着那個被抹去一半的小小十字。
這,真的是她留下的嗎?
它到底想告訴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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