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真空囚籠與凌晨三點的低語
路由器指示燈熄滅的瞬間,我感覺自己像被扔進了一個外太空的真空罐。
黑暗,死寂。粘稠得令人窒息。
沒有了電腦風扇若有若無的嗡鳴,沒有了冰箱老邁的喘息,甚至連窗外馬路上那些屬於人間煙火的車流聲,都仿佛被一層厚厚的鉛板隔絕在外。世界壓縮到只剩下我自己狂亂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
最初的恐慌是生理性的。像溺水的人,徒勞地想抓住點什麼。我在黑暗裡像無頭蒼蠅一樣轉圈,一遍遍確認門鎖,把耳朵死死貼在冰冷的牆壁上,試圖捕捉一絲來自外部世界的信號。但什麼都沒有。只有我耳膜里因為過度緊張而產生的嗡嗡聲。我不是被隔離了,我是被這個世界刪除了。
72小時。三天三夜。與世隔絕。手機變成了信號為零的板磚,時間失去了精確的錨點。我看着手腕上那塊早就沒電停走的破表,第一次如此痛徹心扉地理解,現代文明和「活着」的感覺,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那些看不見的電波和信號之上的。一旦被強制拔掉插頭,人就只是一塊會呼吸的肉。
冷靜!李默,你他媽給老子冷靜下來!我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劇痛讓我稍微清醒了點。慌亂是敵人最好的武器。我還有吃的,有水,死不了。我還有腦子,還能思考。我還留了後手,那個加密的漂流瓶,是拴在我命運懸崖上的最後一根繩索。
我摸索着爬上牆角的行軍床,強迫自己平躺下來,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天花板上並不存在的光源。腦子裡卻像開了鍋,各種念頭瘋狂攪動。
小雅。廢棄工廠窗口那張蒼白、模糊的臉。是她嗎?她怎麼樣了?「認知冗餘」……他們到底對她做了什麼?電擊?藥物?還是更陰損的精神操控?
燈塔社。這群變態瘋子!「遺產核心代碼」到底是什麼?值得他們搞出這麼大陣仗?篩選「工具人」?灰色技術試驗田?老K那句警告像警鐘一樣在我腦子裡敲個不停。
還有我自己。72小時之後呢?「信息純淨度掃描評估」?他們會怎麼掃描?用什麼標準?如果「不合格」……想到這裡,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時間,在絕對的黑暗和寂靜中,變成了一種扭曲的、主觀的體驗。白天和黑夜的界限模糊了,只有窗簾縫隙里那點微弱的光線變化,能讓我勉強感知到時間的流逝。
感官剝奪的副作用開始顯現。
我開始幻聽。樓道里似乎總有若有若無的腳步聲,地板被踩得吱呀作響。隔壁大媽家好像傳來低低的爭吵,又像是在念叨什麼。更嚇人的是,有一次,我清晰地聽到了三下極輕的、有節奏的敲門聲——篤,篤篤。我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貼着門聽了半天,外面死寂一片。是幻覺?還是…真的有人來過?
黑暗中,工作室里的一切都活了過來。角落裡的卷宗堆像蹲伏的怪獸,椅子的影子拉長變形,像一個沉默的窺視者。我不敢長時間閉眼,總覺得眼皮後面藏着更恐怖的東西。
是妄想症啊。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我控制不住。我的神經像一根拉到極限的橡皮筋,隨時可能崩斷。
唯一能讓我錨定現實的,是那個該死的、凌晨三點的「簽到」。
這是我與那個操縱我的未知世界之間,唯一的、脆弱得像蛛絲一樣的連接。我不敢睡死,靠着模糊的生物鐘和對黑暗長度的估算,強迫自己在接近那個死亡時間點時保持絕對清醒。
第一次簽到前,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手心裡全是濕冷的汗。我找到了那個事先下載好的、圖標都沒有的「安全通道」程序。
凌晨三點。指針指向那個數字的瞬間,我屏住呼吸,雙擊運行。
黑色的命令行窗口彈出,一片虛無。
十幾秒令人窒息的等待後,一行白字浮現:
[頻率接入確認。請輸入當前狀態碼。]
狀態碼?指令里根本沒提!這他媽是現場出題?還是我之前漏看了什麼?冷汗唰地一下就下來了。
我強迫自己冷靜分析。「噪音並未乾擾你的判斷核心」,「保持思考」。他們要的不是我的真實感受,而是符合他們「標準」的回答。我現在的狀態?焦慮?恐懼?瀕臨崩潰?不行,絕對不能暴露!必須顯得「穩定」,而且要符合他們那套神神叨叨的調調。
我想到了他們反覆提及的「頻率」、「能量」、「認知」。我嘗試着輸入了一個詞:「Nominal」。這詞兒在工程學裡代表「額定」、「正常」,聽起來既中性又帶點技術感,還不容易出錯,應該符合他們那種故作冷靜的裝逼風格。
按下回車。
窗口文字消失。又是幾秒死寂。然後,新文字彈出:
[狀態已記錄。信道關閉倒計時:10秒。]
數字開始倒數。我趕緊關了程序。
賭對了?還是……他們只是記錄下來,作為評估我「穩定性」的負面指標?
癱在椅子上,我感覺自己像是剛經歷了一場審訊,精疲力盡。
接下來的兩天,是地獄般的重複。
白天,我在黑暗中與不斷滋生的心魔搏鬥。踱步,蜷縮,反覆回憶每一個細節。那個十字劃痕……被抹掉一半……是不是代表「警告解除」?或者「任務有變」?還是代表「一半可信」?我甚至用手指蘸水,在桌上畫那個印記和十字,試圖從構圖或者比例上找到什麼幾何學的暗示。但腦子像一團漿糊。
第二天下午,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時候,樓上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持續的「滋滋」聲,像是某種電器短路,又像是…某種信號干擾?聲音持續了大概十幾秒,然後突兀地消失了。我豎着耳朵聽了半天,再沒動靜。是樓上線路老化?還是…別的什麼?這細微的異常,像一根針,扎進了我高度敏感的神經,讓我的偏執感又加重了幾分。
夜晚,是無盡的煎熬和對凌晨三點的恐懼等待。
第二次簽到,提示符變成了:[當前思維坐標?]坐標?地理坐標還是精神坐標?我猜測他們是想了解我的「思想動態」。我輸入了:「Seeking Clarity」。既表明我在「思考」,又暗示我還沒「固化」,符合一個需要被「啟迪」的狀態。
第三次簽到,提示符最詭異:[感知到的熵增指數?]熵增?物理學概念?還是他們的黑話?他們總強調秩序、頻率、穩定……熵增代表混亂和無序。那我就反着來?我輸入了:「Stabilizing」。
每一次回答,都像是一場賭博。每一次信道關閉,我都感覺那扇通往深淵的大門又朝我敞開了一點。
我感覺自己正在被這個真空囚籠緩慢地、殘忍地拆解、分析、重塑。他們剝奪我的感官,切斷我的連接,放大我的恐懼,就是要摧毀我作為一個獨立個體的存在基礎,讓我最終只能像藤蔓一樣,依附於他們這棵有毒的大樹。
小雅……那個才十九歲的女孩……她也經歷了這一切嗎?她是怎麼熬過來的?還是……她根本沒熬過來?
一想到她,我的心就像被揉碎了一樣。不行!我不能垮!為了她,為了我自己,為了那個可能永遠不會被看到的「漂流瓶」,我也要撐下去!我要看看這幫混蛋到底要玩什麼花樣!
72小時的盡頭,終於在無邊的黑暗和內心的嘶吼中,緩慢地爬到了。
我像一個死刑犯等待黎明,蜷縮在牆角,聽着自己因為極度疲憊和緊張而變得微弱的心跳。最後一次簽到結束後,我再也無法合眼。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條能漏進一絲微光的窗簾縫隙。
時間,從未如此緩慢,又如此令人恐懼。
天,終於亮了。微弱的光線刺破黑暗,宣告着72小時隔離期的結束。
然後呢?
死寂。
比之前的死寂更可怕的死寂。
沒有郵件,沒有信息,沒有任何聯絡。
我被遺忘了?還是「評估」不合格,已經被悄無聲息地處理掉了?或者,他們正在某個我不知道的地方,冷漠地「掃描」着我這具行屍走肉?
恐慌再次像潮水般湧來,幾乎要將我滅頂。我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向門口,一股砸開門衝出去的衝動幾乎要撕裂我的理智。
就在這時——
那台我用來留後手的、電源早就斷開、電池也應該耗盡的舊筆記本電腦,突然發出了一聲微弱卻清晰的「嘀」聲!
我渾身汗毛倒豎,猛地轉過身!
屏幕,竟然自己亮了!
不是藍屏,不是開機LOGO,而是一片純粹的、慘白刺眼的白光!像手術室的無影燈,冰冷,不帶一絲溫度!
操!怎麼回事?!斷電斷網了啊!難道是電池裡還有微弱的備用電源被遠程激活了?還是那個該死的加密上傳工具留下了後門?!老K那個王八蛋是不是陰了我?!這他媽是什麼級別的黑科技?!
我的大腦一片混亂,心臟幾乎要驟停。
白光屏幕的正中央,緩緩浮現出幾行黑色的、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文字,像機器打印出來的最終審判:
[信息純淨度掃描完成。評估結果:符合最低標準。]
最低標準?勉強及格?我活下來了?
沒等我消化這個信息,文字再次變化:
[思維帶寬測試通過。環境適應性:中等偏下。認知框架:存在明顯冗餘及潛在不穩定因素,需強制校準。]
存在明顯冗餘?!潛在不穩定因素?!強制校準?!他們果然發現了我留的後手?!還是僅僅因為我內心那些不服和反抗?!
恐懼像冰水一樣從頭頂澆下。
緊接着,最後一行字浮現,帶着一種機械式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現臨時授予「校準節點」權限。下一階段任務:頻率同調。指令將在24小時內,通過已植入的神經接口下達。保持接收狀態。]
校準節點?神經接口?!
我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臂,脖頸,全身……哪裡來的神經接口?!什麼時候植入的?!
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恐懼和噁心感,瞬間攫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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