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燈塔下的陰影與最終的選擇
我像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在那間瀰漫着消毒水和絕望氣味的破旅館房間裡,麻木地等待着「數據包掃描」的結束。左手腕下那冰冷的麻木感還在持續,像一層無形的盔甲,包裹着我的神經,讓我能看到自己內心的驚濤駭浪,卻感受不到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楚。
這種強制的「冷靜」,比歇斯底里的崩潰更令人恐懼。
不知過了多久,腦海里終於響起了那個毫無溫度的機械提示音:
【數據包掃描完成。上傳成功。信道關閉。】
結束了。我像個零件一樣完成了我的「功能」。我站起身,走到窗邊。夜色濃重,城市像一片虛假的星海。我剛剛,用我這雙沾滿污穢的手,將一個陌生人的數字隱私,打包獻祭給了某個藏在網絡深淵裡的魔鬼。為了什麼?我不知道。
接下來呢?「節點價值」如何?是死是活?還是下一輪更不堪的指令?
就在這時,那股冰冷黏膩的「意念流」再次強行侵入!不是指令,而是一個……精確到經緯度的坐標!
【坐標已確認。節點Delta-4,立刻前往指定地點。路線已預設於你的視覺皮層,任何偏離將被視為主動脫離。】
隨即,一幅立體的、帶着科技藍光的城市地圖直接「投影」在了我的視網膜上!一條不斷閃爍的紅色導航線穿過密集的街道,終點直指市中心那座我只在財經新聞里見過的、號稱本市科技新地標的摩天大樓——星河科技中心!
操!最終圖窮匕見了嗎?!把我騙到他們的老巢,然後「人道毀滅」?!
冰冷的恐懼瞬間擊穿了那層麻木的隔膜!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着「快跑」!
但「神經接口」像一條無形的鎖鏈捆着我。還有小雅……如果我現在跑了,他們絕對會把所有的怒火都傾瀉到她身上!
巨大的無力感和被逼到絕境的瘋狂在我胸中激烈碰撞!
最終,我像一具被遠程操控的行屍走肉,離開了那間骯髒的旅館,踏上了那條由未知技術鋪就的、通往地獄的紅線。
一路上,我感覺自己是透明的。周圍的一切都模糊失焦,只有腦海里那條冰冷的導航線無比清晰。我甚至能「感覺」到它在實時監測我的心率、步頻、甚至是我眼球轉動的角度。任何一點異常,都可能觸發那個未知的「懲戒程序」。
我不敢有任何僥倖。
將近一個小時的「押送」後,我站在了「星河科技中心」這座玻璃巨獸的腳下。它在夜色中閃爍着冰冷、非人的光芒,像一柄插向上帝心臟的藍色匕首。門口保安筆挺,進出的人西裝革履,空氣里都瀰漫着精英和金錢的味道。
【指令:B座側門。3號專用電梯。權限已激活。】
我佝僂着背,把帽檐壓得更低,像個送外賣的或者通下水道的,從側門溜了進去。閘機無聲滑開。3號電梯空無一人,門自動關閉,平穩上升,樓層顯示屏一片漆黑。
幽閉,失重,未知。恐懼在電梯這個狹小的鐵盒子裡被無限放大。
叮。電梯停了。停在一個沒有任何標識的樓層。門開了。外面是一條鋪着吸音地毯、燈光明亮刺眼卻空無一人的純白走廊。盡頭,是一扇看不出材質、與牆壁嚴絲合縫的金屬門。
【指令:上前。進行生物特徵識別。】
我麻木地走到門前。門上光滑如鏡,沒有任何按鈕或識別器。正當我疑惑時,門內傳來一陣極其細微的、高頻的嗡鳴聲,同時我感覺額頭和手腕處似乎有微弱的溫熱感一閃而過。然後,金屬門無聲地向兩側滑開。
門後……是一個巨大的、近乎圓形的、散發着柔和白光的空間。牆壁、天花板、地板渾然一體,看不到任何接縫。空間中央,懸浮着幾個巨大的、流動着複雜數據流和三維模型的半透明全息屏幕。房間一側,是幾台造型極其科幻、閃爍着幽藍色指示燈的大型儀器,發出低沉的嗡鳴。空氣里有股淡淡的、類似醫院消毒水混合着新電子產品開箱的味道。
冰冷,高科技,毫無人性。
就在這片白光之中,全息屏幕下方,站着一個人。
穿着一塵不染的白色研究服,戴着斯文的金絲邊眼鏡,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臉上甚至掛着溫和的、學者般的微笑。年紀約莫五十上下。
但他那雙透過鏡片看過來的眼睛,卻像手術刀一樣銳利、冰冷,帶着一種洞悉一切、仿佛早已超脫凡俗的平靜。
這張臉!我心臟猛地一縮!我見過!在我翻找「奇點計劃」資料時看到的那張模糊的黑白舊照片上,他是站在田宇成身邊的年輕人之一!是田宇成的學生?助手?還是……後來的篡位者?!
「啟迪者」……竟然是他!
【警告:生理指標異常。情緒劇烈波動。強制穩定。】
腦海里警報響起,但我已無法控制!滔天的憤怒和被愚弄的屈辱感瞬間淹沒了我的理智!
「是你?!」我的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這一切都是你?!燈塔社!神經接口!是你搞的鬼?!你他媽到底想幹什麼?!」
那個男人推了推金絲眼鏡,臉上那該死的微笑紋絲不動,語氣平靜得像是在陳述一個物理定律:「歡迎,節點Delta-4,或者,我應該稱呼你,李默先生?看來,你的『認知框架』確實存在不少需要『優化』的地方。情緒,是最沒有效率的能量耗散方式。」
這聲音!溫和清晰,帶着磁性,和線上那個冰冷的電子音判若兩人!這種巨大的反差,比直接的威脅更讓我不寒而慄!
「去你媽的節點!去你媽的優化!」我像一頭絕望的困獸,死死盯着他,全身因為憤怒而顫抖,「小雅呢?!田小雅在哪裡?!你們對她做了什麼?!回答我!」
「蟬?」男人似乎覺得我的問題很可笑,他優雅地走到一個全息屏幕前,手指在空中虛點了幾下。屏幕上立刻切換出一個實時監控畫面——是一個純白色的、極簡到殘酷的房間,像某種高級病房或者…囚室。小雅就蜷縮在角落的椅子上,穿着那身灰色的運動服,低着頭,像個被抽掉了靈魂的木偶。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個銀色的、閃爍着微弱藍光的手環。
我的心像被狠狠剜了一刀,鮮血淋漓!
「請保持冷靜,李默先生。」男人轉過身,用一種近乎悲憫的眼神看着我,「蟬的狀態非常穩定,正在接受必要的『頻率校準』。她對某些『遺產』信息的解讀出現了偏差,產生了一些有害的『認知突變』,這會干擾最終的『融合』。我們是在幫助她,幫助她…進化到更高的維度。」
「進化你媽!」我幾乎要撲上去撕碎他那張偽善的臉,「你們這幫瘋子!你們到底想幹什麼?!田宇成的研究?!奇點計劃?!那到底是什麼鬼東西?!說!」
男人微微嘆了口氣,仿佛對我這種「不開化」感到深深的遺憾。他走到房間中央,張開雙臂,臉上開始浮現出一種狂熱的、近乎殉道者的神采:
「你根本不明白,李默先生!我們不是在犯罪,我們是在開創未來!一項足以將人類文明帶入全新紀元的偉大事業!」
他指向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全息屏幕:「田宇成!一個不世出的天才!他觸碰到了意識的本質,發現了『意識頻率簽名』的奧秘!他證明了每個人的思維都有一個獨特的、可被量化的振動模式!他那個『奇點計劃』,如果能不受干擾地完成,就能將篩選出的、擁有特定『高頻諧振模式』的意識,從這脆弱不堪、充滿冗餘和缺陷的肉體中剝離出來,上傳到我們構建的這個——」他指了指周圍,「——永恆的、純粹的、信息化的『燈塔』之中!實現真正的數字化永生和無限進化!我們將擺脫生老病死,擺脫情感的羈絆,成為純粹的意識體!成為指引方向的神!」
意識上傳?!數字化永生?!成為神?!
我被這番狂言徹底震懵了,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凍成了冰渣!這他媽……這他媽比我看過的任何一部科幻恐怖片都要瘋狂!
「瘋子!你們全他媽是瘋子!」我的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恐懼而顫抖,「田宇成就知道你們是瘋子!所以他才想毀掉一切!所以他才會死!是你們殺了他!對不對?!」
男人的笑容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近乎殘酷的平靜:「田是個偉大的先驅,但他太懦弱,太沉溺於舊世界的道德枷鎖。他在最後關頭選擇了背叛,試圖摧毀這扇通往新紀元的大門!這是對人類未來的犯罪!他的死…是個令人遺憾的意外,但他阻礙了歷史的進程。他的『遺產』,不應隨他腐朽,它屬於『燈塔』,屬於被選中的未來!」
「屬於未來?!」我怒極反笑,「所以你們就利用他的女兒?!利用我們這些被你們像牲口一樣篩選出來的『節點』?!把我們當成你們瘋狂實驗的小白鼠?!那個張偉呢?你們偷他的數據又是為了什麼?!他那種普通人,也有所謂的『燈塔基因』?!」
「張偉?」男人輕蔑地撇了撇嘴,「一個劣質的『參照系』罷了。他當年參與的外包測試,接觸過一些早期算法的片段,他的網絡行為模式,為我們構建『意識上傳』的兼容性模型提供了一點微不足道的負面數據。至於你,李默先生,還有蟬…」他眼中再次閃爍起那種狂熱的光芒,「你們是不同的。你們是…罕見的『高潛能種子』。」
「種子?」
「對。」男人解釋道,語氣像是在給小學生科普,「田的研究證實,並非所有意識都能承受『數字化』帶來的信息衝擊。只有極少數個體,其大腦特定伽馬波段的諧振模式異常活躍,並且對極端環境和信息過載表現出超乎常人的『認知韌性』,才有可能在脫離肉體後維持意識的穩定。我們稱之為攜帶『燈塔基因』。燈塔社耗費巨大資源建立這個篩選網絡,就是為了在數十億庸眾中,找到你們這樣的『種子』!蟬,她天生就能與她父親留下的『核心代碼』產生神秘共鳴,她是完美的『鑰匙』!而你,Delta-4,」他饒有興致地看着我,「你在重重壓力和干擾下,展現出的那種頑固的、試圖反抗和尋找漏洞的『自主幹擾傾向』,恰恰證明了你的意識具備極強的可塑性和…某種罕見的『同化力』。非常有趣!」
篩選?!實驗品?!同化力?!
我的世界觀在這一刻被徹底粉碎!我們經歷的一切痛苦、掙扎、恐懼,都只是這群瘋子篩選「實驗材料」的冰冷程序?!
「那『頻率同調』呢?」我咬着牙,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你們讓我去『校準』小雅,就是想利用我的『同化力』,去抹掉她的反抗意識,讓她變成你們需要的『鑰匙』?!」
「『校準』是為了最終的『升華』。」男人語氣平淡,仿佛在討論給機器更換零件,「蟬的意識頻率是完美的載體,但她的反抗意識是危險的『病毒』,會污染數據的純粹性。而你,Delta-4,你的任務失敗證明了你的不穩定性,但也展現了你的獨特價值。我們原本的設想是,讓兩種同樣攜帶『燈塔基因』、但頻率存在偏差的意識進行近距離『交叉驗證』,觀察會產生怎樣的結果。是互相排斥導致湮滅?還是…融合、『同調』,產生一個更穩定、更強大的、符合『燈塔』標準的意識原型?可惜…你的表現讓我們有些失望,但也提供了新的數據。」
融合?!互相吞噬?!
我感覺一股寒意從脊椎一路竄到頭頂!這幫混蛋!他們根本沒把我們當人看!我們只是他們實驗數據的一部分!
「你他媽休想!」我像一頭被逼到絕路的野獸,發出了最後的怒吼,下意識地就想衝過去,哪怕是同歸於盡!
就在這時,我突然注意到,那個男人雖然在和我說話,但他的眼角餘光,似乎一直若有若無地瞟向房間角落裡一個不起眼的攝像頭!他在對誰說話?是在向我解釋?還是在向某個隱藏的「上層」匯報?!
我猛地停下腳步,腦子裡閃過一個瘋狂的念頭!如果他也在被監視,那我是不是可以…
男人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臉上再次露出那種悲憫的、貓捉老鼠般的微笑:「放棄吧,李默先生。抵抗是徒勞的。這不是選擇題,這是歷史的洪流,是進化的鐵律。舊人類的時代即將結束,就像猿猴的時代早已過去一樣。現在,你有最後一次機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他走到全息屏幕前,手指輕點,屏幕上再次並列出現兩個畫面。
左邊,是小雅蜷縮在椅子上、眼神空洞的實時監控。
右邊,是那個極其複雜的、不斷旋轉、閃爍着無數光點的、令人頭暈目眩的數字化意識模型。
「選擇一,」男人指着右邊的模型,眼中是毫不掩飾的狂熱,「擁抱未來。自願接受最終的『意識上傳』。你那充滿『干擾性』卻又極具韌性的靈魂,將在『燈塔』中得到淨化與永生,成為新世界秩序的基石之一。你將獲得你無法想象的力量和自由。」
他頓了頓,冰冷的目光投向左邊小雅的畫面:
「選擇二,拒絕進化。那麼,作為失去利用價值、且具有高度不穩定性的失敗樣本,你和蟬,都將被立即執行最高級別的『格式化』程序。徹底清除,從物理到信息,不留下一絲一毫存在的痕跡。」
上傳意識,成為數字囚徒?或者,和那個我發誓要保護的女孩一起,被徹底抹除?
這就是……我最後的選擇?
我看着屏幕上小雅那張絕望的臉,又看着眼前這個自封為神的瘋子,以及他身後那些冰冷的、代表着無法理解的科技力量的儀器,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在被一寸寸地撕裂、碾碎。
這他媽的……根本就不是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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