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格式化重啟與帶疤的明天
上傳意識,成為數字監獄裡的永生囚徒?或者,和那個我發誓要守護的女孩一起,被從物理到信息層面徹底抹除,連一點存在過的塵埃都不留下?
「啟迪者」——那個頂着田宇成前同事光環的科學瘋子——臉上依然掛着那種悲憫眾生、實則視人命如草芥的微笑,像個高高在上的神明,等待着我這隻爬蟲,做出那個他早已預設好答案的「選擇」。
我看着全息屏幕上小雅那張死寂般的臉,又看了看那個代表着所謂「數字化飛升」的、冰冷炫目的意識模型,感覺自己的靈魂先是被凍成了冰塊,然後又被一股從地獄噴涌而出的、混合着絕望和瘋狂的怒火點燃、燒成了灰燼!
去你媽的選擇!去你媽的進化!去你媽的狗屁燈塔!
死?老子就算死,也要在你這身乾淨的白大褂上,留下幾道血指印!
但…怎麼做?我手無寸鐵,還被那個該死的「神經接口」像提線木偶一樣操控着情緒和生理反應。任何過激的物理反抗,都可能瞬間觸發最高級別的「懲戒程序」。硬碰硬,那是自殺。
我需要…一個機會。一個破綻。一個能同歸於盡的按鈕。
我的目光像雷達一樣飛快地掃過這個充滿未來感的白色囚籠。閃爍的儀器,流動的代碼,懸浮的屏幕…還有那個角落裡、他媽的一直在運轉的監控攝像頭!這個瘋子,他到底是在對我布道,還是在向某個隱藏的「上層」或者別的什麼東西匯報、炫耀他的「成果」?!
還有小雅!屏幕上的她,雖然看起來像個被抽空了靈魂的娃娃,但她在咖啡廳里那最後的眼神,那個無聲的「逃」字口型,那個不完整的圓圈!還有廢棄工廠牆上那個被抹掉一半的十字!那絕對不是隨機的!她在反抗!她在用一種我當時沒能完全理解的方式戰鬥!
「頻率」…「核心代碼」…「只有小雅可能知道怎麼打開」…「密碼的關鍵在於頻率對得上」…王姐和田宇成的話像碎片一樣在我腦子裡拼接起來!
一個極其瘋狂、近乎自毀的念頭,像閃電一樣劈開了我被絕望籠罩的意識!
我深吸一口氣,強行壓制住因為憤怒和恐懼而劇烈顫抖的身體,臉上擠出一個扭曲的、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表情,看向那個男人:
「我…我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這一切…」我故意讓自己的聲音因為「過度震驚」而發顫,像一個被宏大前景嚇傻了、但又對「永生」的誘惑難以抗拒的懦夫,「上傳意識…真的…就徹底擺脫痛苦了嗎?蟬…她…她現在感覺怎麼樣?」
我把話題再次引向小雅,同時,我的眼角餘光死死地鎖定着那個不起眼的監控攝像頭。
男人似乎對我的「動搖」十分滿意,嘴角勾起一絲掌控一切的優越感:「當然。肉體是煩惱的根源,情感是進化的阻礙。蟬正在經歷最後階段的『淨化』,很快,她就能擺脫那些低級的、無意義的『認知冗餘』,她的意識頻率將與她父親留下的『核心代碼』完美同步,以一種純粹、高效的形態,接入『燈塔』,獲得永恆。」
「和她父親的…核心代碼…完美同步?」我抓住這個關鍵詞,聲音里注入了恰到好處的、帶着點狂熱的好奇,「那核心代碼…就是田先生意識的精華?蟬…她是那把獨一無二的鑰匙?」
「鑰匙?呵呵,更準確地說,她是那個唯一能無損耗『喚醒』並『導航』這段代碼的『調諧器』。」男人顯然很樂意展示他的「傑作」,他走到小雅的監控畫面前,語氣里充滿了造物主般的自負,「核心代碼是田基於自身意識頻率構建的、通往意識數字化大門的底層協議。而蟬,她的精神頻率…或者說,她大腦特定伽馬波段的諧振模式,與這段代碼有着天然的、近乎完美的耦合性!只要她完成最後的校準,我們就能…」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全息屏幕上,小雅的監控畫面突然爆發出刺眼的雪花!原本蜷縮不動的她,猛地抬起了頭!那雙空洞的眼睛裡,此刻燃燒着一種決絕到令人心悸的光芒!她的手指在以一種肉眼難以捕捉的頻率高速顫抖着,像是在輸入某種無形的指令!而她手腕上那個銀色手環,正爆發出毀滅性的、瘋狂閃爍的藍白色電弧!
【警報!警報!目標『蟬』意識頻率嚴重過載!檢測到未知高能逆向指令流!核心代碼防火牆被突破!正在嘗試緊急切斷!】
腦海里響起悽厲的、遠超之前任何一次的警報!不是針對我!是針對小雅!或者說,是針對整個系統!
那個一直保持着優雅風度的男人,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扭曲!他發出一聲難以置信的尖叫,猛地轉身撲向控制台,雙手在虛擬鍵盤上瘋狂敲打,試圖奪回控制權!
「不可能!她的抑制程序是最強級別的!怎麼可能?!是哪個環節?!哪個環節出了錯?!」他失態地咆哮着,額角青筋畢露。
就是現在!我等的就是這一刻!
我用盡了從出生到現在積攢的所有力氣,像一顆出膛的炮彈,狠狠地朝着旁邊那台正在冒着電火花、看起來最核心的大型儀器撞了過去!
我知道這可能是以卵擊石,但這是我唯一能做的!製造更大的混亂!給他致命一擊!
【最高級別警告!節點Delta-4行為完全失控!啟動終極格式化程序!立即執行!】
腦海里的警告變成了死亡的哀嚎!左手腕傳來一陣仿佛要將我整條手臂都熔斷的劇痛!眼前瞬間被無邊的黑暗吞噬!
但就在我意識徹底沉淪的前一秒,我看到了——
小雅的監控畫面徹底爆開,化作一片虛無!
整個控制室所有的屏幕瞬間漆黑,只剩下應急的紅色燈光在瘋狂閃爍!刺耳的警報聲響徹雲霄!
那個男人發出了一聲絕望到不似人聲的嘶吼!
然後……一切歸於死寂。
……
再次睜開眼,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和一片純白的天花板。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帶着一種恍如隔世的暖意。
我躺在一張乾淨的病床上,身上蓋着漿洗過的白色被單。左手腕纏着厚厚的紗布,但那種被異物寄生、被電流刺穿的感覺,已經徹底消失了。
一個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眼神銳利的女醫生正在查看我的生命體徵監測儀。
「醒了?」她看了我一眼,聲音平靜無波,「感覺怎麼樣?」
「我…在哪兒?」我的喉嚨幹得像撒哈拉沙漠。
「安全的地方。」女醫生惜字如金,「你被捲入了一起極其危險的案件。現在結束了。你的身體除了嚴重營養不良和應激性神經衰弱外,沒有大礙。手腕的傷口…」她頓了一下,「裡面的微型異物…結構非常複雜,我們盡了最大努力進行清除,大部分功能已被破壞,但不能百分之百保證沒有納米級別的殘留。你需要定期回來複查。」
果然…無法完全清除嗎?我心裡一沉,但隨即又湧上一股劫後餘生的慶幸。至少,我奪回了大部分身體的控制權。
「小雅…田小雅呢?她怎麼樣了?」我用盡力氣問道,心臟揪緊。
女醫生沉默了片刻,眼神里流露出一絲複雜:「她…活下來了。但情況很特殊。她強行激發了某種…她父親預留的、類似數據覆蓋的反製程序,導致核心代碼被嚴重破壞,她自己的精神也受到了巨大衝擊,需要長期的、專業的心理康復治療。她…非常、非常勇敢。」
核心代碼反噬…頻率過載…數據覆蓋的反製程序…我明白了!田宇成那個看似懦弱的父親,其實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他在那份危險的「遺產」里,埋下了一顆同歸於盡的種子!而小雅,那個看似柔弱的女孩,在最關鍵的時刻,用她的「頻率」和無與倫比的勇氣,引爆了它!那個被抹掉一半的十字,不是求救,是她早已準備好的、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阻止這群瘋子的決絕!
巨大的衝擊,夾雜着難以言喻的悲傷、敬佩和釋然,瞬間擊中了我,淚水毫無徵兆地奪眶而出。
「那…燈塔社呢?那個男人…」
「主犯已被控制。這是一個組織嚴密的、打着高科技幌子進行非法精神控制、危害國家信息安全的跨國犯罪團伙。」一個低沉的男聲從門口傳來,兩個穿着便衣、表情嚴肅的男人走了進來,「我們關注這個代號『燈塔』的異常信號源和相關活動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這次總算搗毀了他們的核心據點。」他看了我一眼,「我們收到了一條加密的、來源不明的緊急警報,雖然信息不全,但為我們的突襲行動提供了關鍵的時間窗口。」
警報?我心裡一動,是猴子那邊…還是巧合?我沒有問,也不想問了。
後來的事情,就像一場漫長的、不斷重複的夢。詢問,筆錄,保密協議…我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交代了。他們沒有為難我,只是反覆強調事件的敏感性和保密的重要性,然後,就放我離開了。
我回到了我的破爛工作室。裡面的一切,落滿了灰塵,仿佛已經過了一個世紀。我花了一天時間,把所有的東西都扔了出去。然後,像個真正的普通人一樣,重新買了電腦和手機,重新辦了銀行卡和身份證。
生活,似乎真的按下了「格式化重啟」。
但我知道,有些東西,永遠不可能被真正刪除。
左手腕上那道淺淺的疤痕,像一個醜陋的紋身,時刻提醒着我那段深入骨髓的噩夢。我患上了嚴重的失眠和輕微的廣場恐懼症,對過於安靜或者過於喧囂的環境都感到不適。我對所有承諾「改變命運」、「激發潛能」的廣告都充滿了生理性的厭惡。
王姐來看過我一次,帶來了水果和一些營養品。她看起來老了十歲,但眼神里終於有了一絲活氣。她說小雅在一個不對外公開的康復中心,狀態時好時壞,但醫生說,她活下來的意志很強。她沒有問我細節,只是握着我的手,反覆說着「謝謝」。我看着她斑白的鬢角,想說點什麼安慰她,卻發現自己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能遞給她一支煙,看着她在繚繞的煙霧中無聲地流淚。
我沒有再干偵探這行了。我在一家小小的廣告公司找了份文案的工作,每天對着屏幕碼字,和甲方鬥智鬥勇,擠着早晚高峰的地鐵,像這座鋼鐵森林裡的一顆螺絲釘,過着一種極其乏味、但也極其…安全的社畜生活。
偶爾,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會鬼使神差地打開那個毛子開的臨時文件存儲站的鏈接。那張記錄着我「最後遺言」的、拍攝着雜亂屋頂的照片,還孤零零地掛在那裡,像一個無人認領的墓碑。有效期…還有很長。猴子應該還沒收到那封定時的、帶着暗號的郵件吧。
或許,他永遠也不會收到了。
這樣,挺好。
這座城市依舊車水馬龍,霓虹閃爍。網絡世界裡,新的「燈塔」還在不斷亮起,吸引着迷茫的飛蛾。我知道,像「啟迪者」那樣的野心家和瘋子,像「燈塔社」那樣的陰影,可能永遠不會消失,它們只是換了種形式,潛伏在更深的黑暗裡。
但我至少親身經歷過,也見證過。即使在最深的黑暗和絕望里,即使被剝奪了一切,人性的光芒,那種不屈的、反抗的、甚至願意同歸於盡的勇氣,也從未真正熄滅。
就像小雅最後那決絕的眼神,就像我手腕上這道永遠不會消失的疤痕。
天,總會亮的。
就算明天,依舊傷痕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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