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貌合神離
「咦?小秦?你……你從下面上來?」
趙隊長的聲音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瞬間刺穿了我緊繃的神經。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四肢百骸都僵住了。眼前這個端着大茶缸、一臉驚訝的中年男人,此刻在我眼裡,簡直比剛才那個黑暗潮濕、充滿未知危險的地下室還要可怕一萬倍!
完了!被抓了個現行!
他怎麼會在這裡?這個時間點,他不是應該在辦公室或者出去跑外勤嗎?為什麼會正好出現在這個偏僻的、幾乎沒什麼人來的地下室樓梯口?!是巧合?還是……他一直在等我?!
無數個念頭在我腦子裡炸開,每一個都指向最壞的結果。
我的心跳聲震耳欲聾,幾乎要蓋過他的問話。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臉色一定慘白得像鬼,額頭上的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來,順着鬢角往下淌。我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一呼一吸間,就把自己剛剛在下面翻動卷宗的秘密給泄露出去。
「我……」我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發不出聲音。大腦在瘋狂運轉,試圖在零點零一秒內編造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說什麼?說我迷路了?太假了,辦公樓就這麼大,我來回走了幾天了。說我好奇?一個成年人對一個堆滿垃圾的地下室好奇?更扯淡。說我找廁所?這藉口連三歲小孩都騙不過!
必須聯繫到我的身份!我的「學習」人設!
「趙……趙隊……」我終於擠出了一點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我……我剛才好像聽到下面有點動靜,以為……以為是老鼠或者什麼的……就,就下來看看……順便,也想看看這樓的結構,呃,聽說老房子結構複雜……」
我語無倫次,自己都覺得這藉口爛透了!什麼叫「看看結構」?我是學建築的嗎?!
趙隊長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眼神在我沾滿灰塵的褲腿和鞋子上掃過,又抬眼看了看我身後那黑漆漆、散發着霉味的樓梯口。他臉上的驚訝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我看不懂的複雜表情。有疑惑,有審視,甚至還有一絲……疲憊?
他沒有立刻追問,就那麼靜靜地看着我,端着他的大茶缸,仿佛在評估我這番話的可信度。這沉默比疾言厲色的質問更讓我感到窒息。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我的後背已經完全濕透了,手心裡的汗把褲子都濡濕了一小塊。我強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無辜又帶着點尷尬,就像一個真的做了點傻事被領導抓包的愣頭青。
「下面?」趙隊長終於開口了,聲音聽不出什麼波瀾,「下面就是個堆雜物的倉庫,多少年沒人下去了,除了老鼠還能有什麼?再說了,裡面黑燈瞎火的,又髒又潮,你下去幹嘛?也不怕摔着?」
他的語氣像是在責備一個不懂事的小孩,聽起來似乎……並沒有起疑心?
我心裡稍稍鬆了一口氣,但那根緊繃的弦絲毫不敢放鬆。
「是……是,趙隊說的是,我下次不了。」我趕緊順着他的話往下說,做出後怕的樣子,「確實挺黑的,差點絆倒。我就是……剛來,對這兒還不熟。」
「嗯。」趙隊長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嘬了口茶缸里的濃茶,然後側身讓開了樓梯口,「上來吧,以後別瞎跑,尤其這種沒人去的地方,不安全。」
「哎,好,謝謝趙隊。」我如蒙大赦,趕緊低着頭從他身邊擠了過去,踏上了二樓堅實的地面。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像是剛從鬼門關爬回來。
但他真的信了嗎?
我不敢回頭看他,快步往前走,假裝要去洗手間洗掉身上的灰塵。
「小秦。」趙隊長卻在身後叫住了我。
我身體一僵,幾乎是立刻停下了腳步,冷汗又冒了出來。怎麼?還有事?他反悔了?
我慢慢轉過身,臉上努力維持着鎮定:「趙隊,還有事?」
趙隊長也轉過身,看着我,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用他那略顯渾濁的眼睛盯着我,緩緩說道:「省廳那邊……有沒有說你大概要待多久?」
這個問題……太突兀了!他問這個幹什麼?是隨口一問,還是在試探什麼?或者……在暗示我早點滾蛋?
「呃……主任沒細說,說是看這邊情況,可能……個把月?或者更長點?」我含糊地回答,心裡飛快地盤算着他的意圖。
「哦。」趙隊長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只是又喝了口茶,然後轉身朝着刑偵隊的辦公室方向走去,留給我一個略顯佝僂的背影。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他信了我的鬼話嗎?還是他根本不在乎我下去幹了什麼,只要不給他添麻煩就行?或者……他是在用這種方式警告我,讓我知道他「留意」到我了,讓我安分點?
最後那個關於停留時間的問題,更是讓我心裡發毛。他是想估算我這個「麻煩」還能待多久?還是……在為某種「安排」做準備?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衝進洗手間,打開水龍頭,用冰冷的水狠狠地潑了幾把臉,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鏡子裡的我,臉色依舊蒼白,眼神里充滿了驚恐和疲憊,頭髮和衣服上也沾了不少灰塵和蜘蛛網,狼狽不堪。
剛才那短短几分鐘的遭遇,比我在地下室待的那半個多小時還要驚心動魄。
趙隊長的態度太模糊了。他沒有深究,甚至主動幫我找了台階下,這看起來像是放過我了。但他的眼神,他的沉默,還有最後那個莫名其妙的問題,都像一根根小刺,扎得我心裡七上八下,不得安寧。
我越來越覺得,這個洛水縣警局,就像一個巨大的、布滿蛛網的舞台。每個人都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說着言不由衷的話,臉上戴着厚厚的面具。方懷安是那個站在暗處操控一切的導演嗎?趙隊長呢?他是被蒙在鼓裡的觀眾,還是一個同樣戴着面具的關鍵演員?
我甚至開始懷疑,我能如此「順利」地找到地下室,找到那個文件櫃,是不是本身就是他們設下的一個局?故意讓我找到一些「看似有問題」的東西,然後在我自以為抓住把柄的時候,再給我致命一擊?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必須儘快搞清楚趙隊長的立場!他是敵是友,對我下一步的行動至關重要!
可是,我該怎麼試探他?直接問?那等於自曝。旁敲側擊?我又能從哪裡入手?
我頂着一頭濕漉漉的頭髮,失魂落魄地走回招待所。
剛走到招待所門口,就看到趙隊長的那輛半新不舊的桑塔納停在路邊。他正靠在車門上抽煙,看到我過來,沖我招了招手。
我的心又提了起來。他在這兒等我?
「趙隊?」我遲疑地走過去。
「正好路過,看你回來了沒。」趙隊長掐滅煙頭,臉上帶着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略顯真誠的關切,「小秦啊,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水土不服,沒休息好?」
「沒……沒事,可能有點累。」我應付道。
「嗯,要注意身體。」趙隊長點點頭,然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從副駕駛座上拿出一個文件袋遞給我,「哦對了,這個你拿着。」
「這是?」我疑惑地接過來。
「一些最近發生的盜竊案卷宗,沒什麼技術含量,但你可以看看,熟悉一下咱們這邊的基本情況。」趙隊長拍了拍我的胳膊,語氣溫和,「方老師也說了,你挺好學的,但老琢磨那些意外死亡的舊案子也沒太大意思,不如多看看這些『活』的案子,對吧?」
我的血液瞬間涼了半截!
方老師也說了?!
方懷安果然跟趙隊長通過氣了!甚至連我在檔案室「學習」舊案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們兩個絕對是一夥的!
趙隊長剛才在樓梯口的「放過」,還有現在這番「關心」和「指點」,根本就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雙簧!目的就是進一步警告我,把我引向錯誤的方向,讓我別再碰那些要命的舊案!
我手裡捏着那個裝着無關緊要盜竊案卷宗的文件袋,感覺它重若千斤。
貌合神離。原來從一開始,我們之間就只有偽裝和試探。
而我,這個自以為是的闖入者,恐怕早就被他們看得一清二楚,玩弄於股掌之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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