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沒有硝煙的句號
「方……方老師他……死了?!」
襲擊者那句充滿震驚和難以置信的話,像一道驚雷劈在我耳邊,也劈散了他身上那股幾乎要將我碾碎的殺氣。
死了?方懷安死了?!
我趴在冰冷的地上,後腰的劇痛幾乎讓我昏厥,但這個消息帶來的巨大衝擊,卻讓我瞬間清醒無比。
怎麼可能?!他昨晚才給我打過電話!還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死了?!意外?還是……滅口?!
那個戴着鴨舌帽的男人顯然也被這個消息砸懵了,握着木棍的手垂了下來,對着電話那頭急促地追問着什麼:「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死的?……意外?!」
他最後那聲「意外」,充滿了強烈的質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
趁着他失神的瞬間,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甚至顧不上去撿掉落的鋼管,也顧不上去拿那些散落在地上的、足以致命的物證,只是像一頭髮瘋的野獸,朝着林子外面狂奔而去!
這一次,那個男人沒有再追上來。他似乎被方懷安的死訊徹底打亂了陣腳,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舉着電話。
我不敢回頭,也顧不上回頭。我只有一個念頭:跑!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活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跑出那片林場的,又是怎麼在那片荒草地里找到我那輛破自行車的。我的後腰疼得像要斷掉,臉上、胳膊上全是血口子,肺部像火燒一樣疼,每呼吸一口都帶着血腥味。但我不敢停,也感覺不到累,只是機械地、瘋狂地蹬着自行車,朝着縣城的方向逃命。
回到招待所,已經是上午快八點了。我像個幽靈一樣溜進房間,反鎖好門,然後整個人就癱倒在了地上,像一條離水的魚,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渾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劫後餘生。
我活下來了。
但代價是什麼?林場裡那些關鍵的物證……我一件都沒能帶出來!
一股巨大的懊悔和絕望感涌了上來。我冒着生命危險找到的東西,就這麼丟了?那我這趟林場之行,除了差點被打死,還有什麼意義?!
不,不對!
我猛地想起口袋裡那個貼身藏着的布包!底片!簡圖!它們還在!
我顫抖着手掏出那個布包,看到它完好無損,才稍微鬆了一口氣。雖然這些不是最直接的證據,但至少……還有線索!
而方懷安……他死了。
這個消息在我腦子裡反覆迴蕩。震驚過後,我並沒有感到絲毫的輕鬆或解脫,反而是一種更深的寒意和困惑。
他是怎麼死的?真的是意外嗎?就在他給我打完那個警告+誘惑+「鴻門宴」通知的電話之後,就這麼「意外」死了?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
他是被滅口了!一定是的!
是因為他知道的太多?還是因為他試圖拉攏我,被幕後的人察覺了?或者……是因為我去了林場,觸動了什麼?
我不敢想。我只知道,方懷安的死,不僅沒有讓危險解除,反而可能意味着,這張黑暗的網絡,比我想象的更龐大、更冷酷、更不擇手段!他們連方懷安這樣的「自己人」都能毫不猶豫地「處理」掉,那我這個外來的眼中釘,豈不是更危險?
我必須儘快把手裡的東西送出去!立刻!馬上!
可是,送給誰?怎麼送?
就在我焦慮萬分、束手無策的時候,我的手機——那個我幾乎已經不敢再碰的手機——突然又響了起來。
我的心臟差點跳出來!是誰?!難道是那個襲擊者追來了?!
我驚恐地看向屏幕。
屏幕上顯示的,不是任何熟悉的名字,而是一個……陌生的、來自省城的座機號碼?
我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顫抖着按下了接聽鍵。
「餵?是秦明同志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沉穩、冷靜,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的男聲。這聲音……有點耳熟?
「……是,您是?」
「我是省廳紀委監委駐公安廳紀檢監察組的,我姓李。」那個聲音頓了頓,似乎在確認我的狀態,「你現在……方便說話嗎?安全嗎?」
省廳紀委?!
我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他們怎麼會找到我?!難道……
「秦明同志,請你不要緊張。」似乎是聽出了我的驚疑不定,那個姓李的聲音繼續說道,「我們收到了一些……嗯,比較特別的舉報材料,涉及到洛水縣公安局內部的一些問題。材料里提到了你,也提到了你可能掌握一些關鍵線索,並且處境可能比較危險。」
舉報材料?!誰舉報的?!難道是……
我的腦海里瞬間閃過老王那張沉默而複雜的臉!是他?!
「我們需要你的協助。」李組長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你現在在哪裡?是否安全?你手裡……是否還有那些材料?」
「我……我在招待所……」我的聲音依舊帶着顫抖,但這一次,是因為激動和一絲希望,「我安全……暫時安全……材料……我這裡還有一部分!」
「很好!」李組長的聲音里透出一絲欣慰,「你聽着,現在洛水縣內部情況複雜,我們的人正在趕過去,但在我們到達之前,你務必保證自身安全,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縣局內部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我連連點頭,眼眶有些發熱。終於……終於有人來了!
「你手裡的材料,非常重要!」李組長強調道,「我們會用最快速度趕到,到時候會跟你秘密聯繫,確保物證安全移交。在此之前,千萬不要輕舉妄動!重複一遍,不要相信任何人!」
「好!我明白!我等你們!」
掛斷電話,我感覺自己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但心裡卻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之火。
老王!一定是他!他沒有直接幫我,卻用了這種方式!他可能早就準備好了舉報材料,只是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或者說,在等待我這個外力來打破僵局!他在自行車棚留下箭頭,不僅僅是給我線索,更是在試探我的決心和能力!
這個沉默的老警察,他用自己的方式,進行着一場隱秘而危險的戰鬥!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是我人生中最漫長、也最煎熬的等待。我躲在房間裡,不敢出門,不敢聯繫任何人,豎起耳朵聽着外面的任何動靜,手裡緊緊攥着那個布包,像守護着最後的生命線。
期間,局裡來了電話,是趙隊長打來的,通知我方懷安突發心梗去世的消息,語氣沉痛,並讓我下午去局裡配合做個簡單的詢問。我找了個身體不適的理由搪塞了過去。我知道,現在去局裡,等同於自投羅網。
終於,在下午時分,我接到了李組長的秘密聯繫。按照他的指示,我在一個極其隱蔽的方式下,將那個裝着底片和簡圖的布包,以及我自己根據記憶和專業知識整理的一份詳細說明材料,交給了前來接應的省廳紀委工作人員。
那一刻,看着他們帶着證據迅速離開,我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了一半。
剩下的,就交給他們了。
結局,其實並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反轉,更像是一場遲來的、並不完美的清算。
省廳紀委和相關部門組成的聯合調查組進駐洛水縣,掀起了一場巨大的風暴。
方懷安的死,最終被定性為「突發心梗」,沒有任何證據指向他殺。但我心裡清楚,這恐怕也是某種「老規矩」下的「處理乾淨」。他掌握了太多的秘密,他的死,對某些人來說,是最好的結局。
我在林場發現的那些物證,結合底片、簡圖,以及我提供的關於周大海夫婦案件屍檢疑點的專業證詞,成為了突破口。
調查深入下去,果然在方懷安一個極其隱秘的住處,找到了他多年來積累下的、記錄着各種「交易」和「人情」的賬本和一些關鍵錄音。這些東西,最終指向了那位在市局身居高位、一直隱藏在幕後的「大魚」。
趙隊長,技術科的小李,還有其他一些被「老規矩」裹挾、或主動或被動參與其中的人,都受到了應有的處理。有人被雙開,有人被判刑,有人……則因為「配合調查」、「情節輕微」而得到了相對較輕的處理。
老王,那位沉默的舉報者,在風暴過後,提前辦理了退休,據說回了鄉下老家,從此銷聲匿跡。我不知道他最終的結局是好是壞,但我想,他大概是求仁得仁了吧。至少,他守住了自己內心的底線。
至於我,在配合完調查、提供了所有證詞後,就被迅速調回了省廳。中心主任看我的眼神很複雜,有後怕,有慶幸,也有一絲……說不清的意味。他沒多說什麼,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讓我好好休息。
我回到了熟悉的工作崗位,繼續做着我的法醫工作。解剖刀依舊冰冷,真相依舊需要探尋。
只是,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洛水縣的經歷,像一場醒不來的噩夢,在我心裡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我見識了人性的幽暗和複雜,見識了權力對規則的踐踏,也見識了在黑暗中,依舊有人願意點燃微弱的燭火。
方懷安的「老規矩」,真的是他一個人的創造嗎?還是某種環境和體制下必然滋生的毒瘤?他的「靈活處理」,真的是為了所謂的「人情世故」和「解決問題」嗎?還是僅僅是為了滿足他個人的控制欲和利益交換?我沒有答案。
我只知道,那把本該指向真相的解剖刀,一旦被私慾和「規矩」綁架,就會變成最可怕的兇器。
而我,作為一個僥倖活下來的倖存者,能做的,或許只有更加敬畏生命,更加堅守底線,努力讓自己的那把刀,永遠保持鋒利,永遠……指向光明。
雖然我知道,這很難。
但總得有人,去守護那一點點,不被黑暗吞噬的光,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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