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臣所說的大禮,在她百年生辰的當日,如期而至。
順流道的水奇異地猛漲起來,琅冶下起了大雨,整整三天三夜,所有乾涸的土地莊稼又重新活了過來。
大祭司念及君恩,對着皇天叩了重重的三個響頭。
「我想,大王應該是用了最後一個辦法。」
事關琅冶秘辛。
後來她日夜不休自琅冶城下趕往邊境,及至下馬後的每一步,都是在走向那個故事的結尾。
其實那結尾,早在青臣隔着斑駁樹影,沐着天井下的淺淡月光時,就已然揭曉。
修煉成形的紫羽飛鷺愛上太陽神,卻因為人間事多紛紜,她逐漸變得冷硬無情。
在她親手了結了作亂的同族——千隻亞金飛鷺時,太陽神出手制止了她。
「你自混沌出世,當吸取天地精華,怎生得這般心狠手辣?」
那大約也是洪荒老祖在沉睡了萬年後,唯一—次醒來。
「天帝震怒,太陽神你罔顧天命,擅離職守擾亂人間秩序。飛鷺你殘害同胞,雖亞金飛鷺為禍人間,但你亦不可如此無情。你二人,必須有一人受罰遁入無盡輪迴。」
後來,是太陽神站了出來。
她永遠也不會忘記他自巫崖上被打得形神俱滅,遁入無盡輪迴時望着她的最後一眼:「飛鷺,做一個良善的女子。」
良善,原來她也曾是這樣的女子,不過是在對他望眼欲穿的曾這些年裡,漸漸失去了當初的模樣。
所以百年韶華,事已至此,青臣便是這一世的太陽神,他死於溯淵百年生辰的那一日正午。
早上同敵國的一場大戰剛剛結束,整個戰場上一片廢墟。琅冶的士氣很低落,將士俱都面如死灰。
他們都知道,這場戰猶如困獸之鬥。
眾將士悲痛地掩面大哭,他們都在等着下午那一場戰事,為國赴死。
青臣站在很高的山丘上,臉上的血已經乾涸,面目深邃,遠遠地看過去並不真切。
後來,他着人擺了四方銅鼓,點起了篝火,換下了金甲,遠遠地看着一個方向。
所有的話,早就在那封信中說完了。
他微笑,割開了雙手的血脈,重重地拍擊在四方銅鼓上,念道:「太陽神願身祭洪荒,形神俱散,灰飛煙滅,但求蒼天顧念琅冶先祖之恩德,給我的子民一世安和。」
「轟隆」一聲,天陰了,琅冶下雨了。
短短几個時辰,邊境的敵軍退兵了,琅冶青臣帝身上的血,流光了。
塞外邊境的風沙是終年吹散不去的,由着漫天大雨將血流成河的濃重血腥味一衝刷,時日變成世間最難經歷的東西。
洪荒老祖為他續了兩日的命。
但在青臣的眼裡,那兩日,終究是走得太快了些。
一縷孤煙飄在殘破的城牆後面,溯淵撲倒在他面前:「對不起,我不該逼你。」
這一世,她確實反反覆覆與自己說做雲個良善的女子,卻每每看着他,總想起
當年那聲斥責,她果真心狠手辣嗎?
到底那年,他有沒有愛過她?
所以,即便這樣看着他,她還是一步步緊通,逼着他受盡千夫所指,逼着他以一死來表明,無論是那年還是今年,亦或是多少年,他都是愛她的……
「百年生辰,確是大禮,青臣,你做得真好。」
她握住他漸漸冰涼的手,思付了許久,仍還是吐出這樣決絕的字眼,約莫對他失望到了極點。
約莫也是,要讓他走得不安心。
青臣帝眼角化開了一片濕潤。他睜不開眼,他無力說些什麼,但自心底潰穴而出的濕潤,卻是他生前最後的一絲表達。
溯淵都懂。
「如果你想要我走得不安心,那便好好地照顧自己,好好地聽師父的教導,好好地顧念琅冶的子民。因為只有這樣,我才會因為沒能親自做到這一切,而走得不安心。」
「溯淵,你等了我很多很多年,你的情,我未能饋及同等,是我最大的不安心。」
「師父,太陽神即當灰飛煙滅,令你洪荒闢地的盛名受辱,可謂不義,也不安心。」
溯淵忍着心底席捲而來的巨大悲痛,將他抱在懷裡,抹去了他眼角的濕潤。
「你不必走得安心,這些我會做得很好。」
至此,她終是知道,百年韶華,不過是為了……等一場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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