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敘了好一會子,杭薇聽著他們的故事,跟著故事裏的他們一起心驚肉跳,一起喜笑顏開。上官少弈的聲音慢慢低緩,隨著最後的一個音節停止下來。他的手仍緊緊握著程墨蘇,隻感到她綿軟的手心化在了他的掌裏,如水般溫柔。
不知不覺到了午飯時間,耐不住杭薇的熱情,兩個人隻得留下來用餐。透明的高腳杯中盛放著紅色的汁液,三個人共同舉杯,碰撞發出叮叮咚咚的清脆聲響,陽光下杯子閃閃發亮,連帶著他們唇邊的笑容也閃耀著波光。
「墨蘇。」杭薇邊切牛排邊道,「你爸爸若是真同意了你們的婚事,你是不是就很少能再回來了?」
「應該是吧。」程墨蘇水眸微漾,唇邊是淡淡的笑容,透著一些悲傷,「不過我一回來便會來看你的。」
「重色輕友!」杭薇啐了一聲,「你走的這段時間我都不知道有多無聊,要不是徐華先生經常來看我,我怕是早就悶壞了!」
程墨蘇握著刀叉的玉手一滯,徐華……杭薇現在還喜歡著他嗎?她的目光落在杭薇的鵝蛋臉上,杭薇卻也像意識過來了一樣,趕忙岔開話題,「少弈,你家裏現在還有什麽人,不會欺負我們墨蘇吧?」
上官少弈並未抬眸,雖然他不知道徐華是何許人,但是對於剛才的尷尬卻是心知肚明,也就樂得繼續杭薇新拋出的話題,他不緊不慢道:「我還有一個姐姐,她很喜歡墨蘇,你應該擔心的是她們兩個人合夥起來欺負我才對。」
杭薇噗嗤一笑,忙輕掩嘴唇,「少弈你真是和之前不一樣了,那時候你沉悶隱忍,話都說不多,哪裏還會開這樣的玩笑。」
陽光籠罩在他的身上,他微微閉眸,那時候連命都不一定有,哪裏還有閑情開玩笑。他仍舊切著牛排,牛排被他弄得細細碎碎,程墨蘇微微一笑,接過話來,「我倒是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她看著杭薇水光閃閃的眸,心中沉了沉,「杭薇,你有空的話就來奉省找我玩吧,奉省也有很多不錯的男士……」
她還未說完,杭薇又顧左右而言他,「對了,你們兩個什麽時候結婚?到時候我去當伴娘,婚禮是在上海辦還是在奉省辦?」
程墨蘇歎了一口氣,她本想讓杭薇多見識一下外麵世界的男孩子,這樣杭薇就不會一直想著徐華了。徐華的年齡比杭薇大了一輪,不過這倒也無礙,關鍵的是他與杭薇的姨娘牽扯在了一起,她不想讓單純的杭薇受到一點傷害。
幾個人又隨意聊了會天,杭薇的心情似乎籠罩了一層烏色的雲塊,笑起來也是勉強的模樣,既然如此程墨蘇便拉著上官少弈告辭了,杭薇也未強留,隻是幾個人約定過幾日一起聽戲。
上官少弈與程墨蘇的手十指緊扣,兩個人的溫度交纏在一起,她心下卻突然酸酸的,杭薇與自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如今自己如此幸福,杭薇卻陷在她對徐華的夢魘之中無法自拔。
「說吧,那個徐華是誰?」上官少弈停下腳步,炯炯的目光落在程墨蘇身上。程墨蘇倒是一怔,抬眸問道:「你都發現啦?」
上官少弈揚了揚眉毛,笑道:「我不傻,上官夫人。」
「誰是上官夫人……」她低下秀美,紅暈跳動在雪白的頰上,更添了一抹清婉。
上官少弈愛憐地輕笑,也不再說什麽,仍是緊緊牽著她的手,兩人就這麽漫步在楊柳與杏花之間,不知不覺,天空竟已暗沉。
程墨蘇朝他微微一笑,滿眸的不舍,可是語氣仍然似輕描淡寫般,「那……我就先回去了,今天有些晚了,明日你再來拜會我爸爸吧。」
「好。」他應道。她麵上的笑容愈發清澈,水色的眸子中是單純的欣喜。
默了半晌,兩人都沒有移動離開的腳步。上官少弈倒是有些不解,「墨蘇,你怎麽不進去?」
「每次都是我看著你的背影,習慣了。」她的眸低了下來,玫瑰色的唇抿成一條直線,牽動了臉頰邊上兩個小小的梨渦。
上官少弈的心似乎被她的話撩撥起來到了最柔軟的角落,他伸手揉了揉她的秀發,輕聲道:「那這次換我看著你。」
程墨蘇窒了窒,抬眸一笑,朝他擺了擺手,不忘叮囑,「那我先進去了,明天你要來我家裏哦。」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細不可聞。
他淡淡一笑,點了點頭。
程墨蘇朝府中走去,卻是一步一回頭,直到進了大門,阿福將門關上,她才調轉回了視線。阿福為她端上果盤,她卻沒顧得及吃,問道:「我爸爸呢?」
「老爺在書房和徐華先生談事情呢。」 程墨蘇心中一怔,頓時萌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爸爸從來不把公事帶回家,打從她記事起便沒有工作上的夥伴來家裏與爸爸商談過事情,她的眸光向上,飄向書房的位置。
書房內,墨香四溢,混合著煙氣。辦公桌被各類文書占據得滿滿的,陽光順著微開的細縫撒在地麵上。程義放下煙鬥,一字一頓道:「你覺得我不應該把蘇兒嫁給上官臨?」
「絕對不行。」徐華扶了扶他鑲著金邊的鏡框,「行長您要知道,這次婚姻相當於政治站隊,您能保證上官臨一定可以贏南方政府嗎?南方政府得了我們上海另一個資本家朱家的支持,再加上南方政府本來的軍隊與資產,上官臨必然不能與之分庭抗禮。」
「這我知道。」 程義淡淡說道,「可是若我支持他,他說不定會贏,而且蘇兒那麽喜歡他。」
「行長您就是因為小姐的原因才誤判了情況。」徐華急道,「就算您支持他,他的勝算也不過四成,南方政府剛剛消滅了南方其他軍閥,統一了南方,統一北邊隻是遲早的事情。而且,那朱家不會得到南方政府重用的,若行長現在幫助南方政府,想必以後前途更是無量。」 徐華振振有詞道。
「哦?你說說看為什麽朱家不會得到重用?」
徐華狡黠一笑,「南方政府全部由留美精英組成,他們看不上朱家這種沒有文化,白手起家的家族,他們喜歡重用留美人士,這個時候加入他們政府,為時不晚,站在這時代的浪尖上,必能讓您再次登上事業的巔峰。」
程義吸了一口煙,這些他不是沒想過,可是昨日看蘇兒如此篤定的態度,讓他又有幾分猶豫。
徐華似看出了他的想法,又接著道:「行長恐怕擔心著小姐的幸福。以我來說,嫁給上官臨才是最不幸福的事情。先生你想想他的性格,可以在程家藏形匿影,忍氣吞聲這麽久,奪權之時又行事果敢,操刀必割,這樣的人必然是有才流大誌之人。他是不會與南方政府講和的,若到時候真的戰敗怕也是自我了結,到時候小姐該怎麽辦?退一萬步,他若真是僥幸勝利,更是樹大招風。他不像南方政府後麵有美國的支持,到時候他要應付的不光是國內暗中浮動的各個勢力,還要麵對各帝國的虎視眈眈,最後很有可能成為戰爭與政治的犧牲品。到時候小姐的幸福又當如何?」
程義點了點頭,口中吐出一個個煙圈,輕盈地升上天空,融入空氣之中,若不是遺留的味道,他都忘記自己抽了多少根,說來也奇怪,平日裏聽不到的鳥鳴蟲叫,這一刻卻聽得如此清晰。
一邊是女兒的幸福,一邊是女兒的怨恨。可一邊卻又是未知的凶途,另一邊是可以掌控的未來。
他該如何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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