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見過陸璋,你不知道吧。」
甫一見面,南風沒頭沒尾來了這麼一句。
「呃——」
「我還去他家吃過飯!」
「呃~」
「你敢相信嗎?他那麼年輕就在北京買房了,還是全款!」
「哇——」
「大概一年前吧,我去北京談出版的事,因為我的原因,你騷擾了人家整整五年,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就通過以前的同學要到了他的聯繫方式,想請他吃飯向他賠罪,但他有潔癖,尤其在食物方面,所以我們就去了他家,本來是我做東,最後反倒辛苦人家燒了滿滿一桌菜,鬧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柯離揶揄地斜睨着南風,「心動了?在一起了?」
南風搖頭,「那次之後就再也沒見過面了。」
「咳,我還以為有瓜可吃!」
南風好像執着地要談陸璋,「你知道嗎,他家裝修風格很有特色,你見了一定喜歡,全屋黑色亮面瓷磚,頭頂一排吸頂燈,各處窗簾都是電動的,展示柜上還有咱們班的初中畢業照!呃,對了,陽台上還有一串金屬風鈴!銀白色的,特好看!」
「我現在住的房子的裝修風格我也很喜歡。南風你怎麼了?要是對他念念不忘,等咱們回北京我陪你去找他。」
南風搖頭苦笑,「找過了,找不到了。」
柯離聽得雲裡霧裡。
南風忽地揚起笑臉,「真相!不是要說真相嗎?我告訴你!」
14歲是一個分水嶺,14歲生日前一晚的23點59分,孩子們懵懂無知、天真善良、任性調皮,生日當晚零點一過,邪惡和欲望、理性和智慧、衝動和偏見會在剎那間鑽進孩子們的大腦,只需一天時間,他們就能從單純的孩童成長為複雜的成人。
所以,孩童不必為他們的行為負責,成人理當活在條條框框內。
那幾個殺害羅牧野的畜生信息被嚴重泄露,網上到處都是他們的高清照片,不論他們轉到哪所學校,都逃不掉所有人的孤立和針對。
他們的成長過程會被全民監控,即便成年、即便進入社會、即便老去,他們都要遭受譴責和唾罵。
他們殺了人,總不能快活地過一生。
但是讓他們付出代價的人,是要受到懲罰的。警方很輕易就能掌握視頻發布者的詳細信息,他們找來學校,班主任領着他們來班裡找人,那時柯離去了廁所,南風想起她過了十四歲生日,可能會被抓走,甚至要坐牢,下意識地,她就從柯離的桌兜里摸出手機裝進口袋,來到班主任和警察面前,
「老師,柯離去廁所了。」
手機一角從口袋露出來,班主任敏銳地抓住了她的把柄,她「不得已」熟練地解開鎖屏,進入視頻軟件,查找發布記錄。
她嚇得不輕,說話磕磕巴巴的,「是我、是我發的,周六我去柯離家找她的時候,她把她爸的舊手機借給我玩,我……就偷偷帶進了學校……」
她13歲生日臨近,腦袋上頂着一塊碩大的免死金牌。
班主任讓她叫家長,她把母親叫來,母女兩個並排站在辦公室低頭聽警察口頭教育。
母親知道事情原委後沒怎麼說她,只讓她事事小心。
她小心了,可那天柯離爸爸接柯離去吃肯德基,本來要帶她一起去,可是母親說今天下雨,她過來接她。於是她告別了柯叔叔和柯離,獨自撐傘等在雨中。
放學潮一過,校門口的人越來越少,噼里啪啦往下砸的豆雨漸漸收了神通,化作滴滴答答的雨點打在傘布上,四周愈發地靜,所以那陣呻吟聲鑽進她的耳道時格外清晰,她擔心有人生病或者受傷,於是循着聲音走進胡同,又拐過一個彎,她看到了那些人。
那幾個殺人犯!
他們正群體毆打一名瘦弱的男生,那男生的身體蜷縮成一團,護着頭,腦袋在淌血,血水順着雨水流走。
南風第一感覺是害怕,腳底生根,整個人動彈不得。
有人認出了南風,「草!就她!就這小賤貨發的咱們的視頻!」
他們迅速向南風湧來,南風轉頭就跑,她個子小,腿短,身上扛着作業山,手裡兜風的雨傘被她慣性攥在手中,諸多因素導致她跑出沒兩步,後領被一隻手死死抓住,猛地往後一拽,書包飛出去,她被生生拍在地上,後腦勺着地,人是清醒的,身體卻動不了了。
她成了一條砧板上的魚肉,眼睜睜看着這幾個殺人犯摸出他們慣用的美工刀,她恐怕要死了,媽媽一個人該怎麼辦啊,會不會想不開?柯離那大傻妞會豁出命幫她報仇的,她不想死,更不想媽媽死,柯離死。
她感覺淚水順着額角滲入髮絲。
南風不知道他們是出於什麼樣的惡劣心態,那名男生被他們拎過來,南風看到看到他的臉,發現是隔壁3班的學霸陸璋,陸璋驚慌地俯視着她,那幾個殺人犯把一把美工刀塞進他手裡,又用另一把美工刀刀尖抵着他的腹部,
「捅她一刀,你不捅她我就捅你。」
陸璋的眼淚掉在她臉上,他雙手握着刀柄,渾身都在打擺子,在這些王八蛋的威逼下,他高高抬起手臂,急促地喘息着,突然向下刺來,南風險些嚇暈過去,不想半路刀尖陡然轉向,他將其對準這些王八蛋,一邊高聲叫喊一邊胡亂揮舞,他的動作忒沒章法,嚇得幾人慌忙退開,趁着這空檔,陸璋飛奔逃走,太緊張,刀一直攥在手裡忘了扔。
接下來,只剩南風一個人的酷刑。
她動不了,卻能感覺到腹部有灼熱的血在汩汩外流,雨勢捲土重來,她躺在血水泊里,冷得靈魂都在戰慄。
她知道她要死了,心裡一遍遍念叨,媽媽千萬不要太傷心,一定要快樂地生活下去啊——柯離,死丫頭,別冒險!要平安要開心要好好活着!
她跟世界作了別,媽媽卻硬是把她拉了回來。
「你最了解我,應該知道在我得知自己要一輩子掛着尿袋生活的時候有多想死,那段時間的混亂我做夢都不敢回憶,我憎恨老媽把我救回來,我罵她自私虛偽,為了不讓自己體會失去的痛苦,就寧願讓我痛苦地活一生……」南風搖搖頭,背過身擦去眼淚,「總之,那一年多我不間斷地崩潰發瘋,完全沒辦法接受現實,更不敢聯繫你,我害怕出門,害怕見人,害怕別人的目光從我身上擦過去,害怕尿騷味會飄出很遠,我連小巧可愛的寵物狗都要躲着,它們鼻子靈,隔得百十米就能聞到我身上的味道。」
柯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撲上去,從背後抱住南風,「對不起,都怪我,我不該任性的,我害你受了這麼多苦……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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