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傷痕上的顏色……」
「也是染布的!」慧娘半咬著唇瓣,臉色也跟著變得難看起來:「婆婆她,就是因為這個傷痕,才會……她,隻有這樣,慧娘才會長記性,才會記得自己是因為什麽受到的責罰。」
「了這麽多,真相無非隻有一個,就是你那婆婆想方設法折磨你唄。」刑如意著,將燈燭取了過來,仔仔細細的打量著慧娘身上的傷痕:「這顏色是薯莨?」
「薯莨?慧娘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
「薯莨與紫草一樣,既是一味中草藥,也是一種可以用來染布的染料。如意若沒有記錯的話,夫人您剛剛過,您的母親之所以出事,是因為她聽到夫人懷有身孕,所以急去探望,歸家時遭遇了不測是嗎?」
慧娘點點頭,眼圈微紅,想來她母親的事,在她心中也是一個難以解開的心結。
「那個孩子,可是沒能保住?」
「沒錯!母親的事情之後,慧娘的心情也一直不大好,過了半個月吧,那孩子就沒了。也因此,婆婆對慧娘才有了更多的指責,總那個孩子,是因為慧娘疏於照顧,才給弄沒的。那次之後,慧娘的身體,也受了些損傷,雖這些年一直都在調養,但效果似乎不大。」
「夫人不必自責,雖眼下,如意還不能斷定夫人當初的產的原因是什麽,但興許與夫人身上的這塊傷痕也有些關係。」
「姑娘的意思莫非是,我那孩兒是被婆婆……不!婆婆那時雖正在氣頭上,但丟過來的東西也隻是尋常染布的物件,我腹中的孩子,斷不會因為這個就丟了性命,離我而去。」
「孕婦在懷胎的前三個月,胎兒本就有些不穩,加上當時夫人的生母無辜被害,情緒上難免也會有些波動。至於如意剛剛與這塊傷痕有關,也不是無端猜測。」
慧娘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刑如意的眼睛道:「慧娘,願聞其詳。」
「答案,就在這薯莨上。剛剛如意已經與夫人過了,這薯莨既是染布用的染料,也是可以入藥的中草藥。藥性涼,有毒。主治咳血、嘔血以及女子常見的月經不調、閉經等症,還可用於產後腹痛的治療,也可算是一種良藥。可良藥,並非神藥,這薯莨,是嚴禁孕婦接觸以及服用的。」
「難不成……」慧娘的臉色越發的難看,她往後退了兩步,用手緊緊的抓住旁邊的一樣東西:「難不成這東西會……」
「沒錯,若是孕婦接觸了薯莨,那麽極有可能會造成孕婦流產。夫人身上的這處傷痕,是見了血的,並且過去多年,顏色已然較深。這明,當初夫人的婆婆丟向婦人的那團染料,均是薯莨熬製的,並且這薯莨的藥性通過婦人的傷口,侵入了體內。隻是,再毒的藥,見效也會需要一些日子,況且夫人不是直接服用,這藥物並沒有經過腸胃分解,而是直接侵入皮膚,甚至融入了夫人您的血液當中。所以,夫人腹中的那個孩子,極有可能是因為這薯莨才沒的。」
慧娘無力的跌坐在了地上,微愣半響之後,捂著臉,嗚嗚的哭了起來。
刑如意瞧著慧娘的樣子,著實有些可憐,可有些話,她也不能不。若是今日沒有與慧娘個明白,隻怕日後,她會遭受更多原本不該她承受的指責與委屈。
「夫人的體質的確是受到了一些損害,但與夫人當初產的事情無關。」刑如意又仔細的幫慧娘切了切脈搏:「如意方才仔細查看了一下夫人身上的那些傷痕,但凡浸入顏色的均是染料所致。
例如夫人胸口的這一處,顏色呈青藍色,應該是藍靛。在民間,若是用來染布的藍靛,其最常用的法子,便是將藍草葉的草汁與石灰沉澱後進行混合。至於這石灰,夫人您若是居住在鄉下的,應當也不陌生,通常都是用來修建房子的,對人體也具有一定的腐蝕性,若是侵入到身體裏,其危害必然也是不的。
至於夫人身上的這塊黑色,應該是足青,或者也叫包頭青。通常都是用栗殼或者蓮子殼煮染之後再加鐵砂、黑礬等金屬礦物調和而成。夫人家中並不製作這種染布的染料,所以應該是將其買回家後,放入鍋中用熱水煮開後再浸染布料的。這鵝黃,通常都是用的黃檗、官綠則是用槐花煮水挑染。
這些東西,若起來,分量都不多,通常也都不會給人體造成什麽直接的傷害。但夫人不同,夫人身上的這些傷都是人為的,甚至這些染布的染料也都是人為填塞進去的。每一處傷痕都是破了口,見了血的,所以這染料當中所含著的東西,也都會一點點的侵入到夫人的皮膚裏,血液裏,幾年下來,夫人的體內或多或少的也就沉積了些毒素。
如意並不想挑撥夫人與夫人婆婆之間的關係,也不會認為,您的婆婆知道這些藥理。可越是無意的傷害,越會讓人難以防備。夫人這些年之所以身體越來越差,甚至難以有孕,與夫人身上的這些傷痕,這些染色的染料怕是也有著不清的牽連。」
慧娘悶聲坐在地上,幾乎麵無血色。她沒有想到,正是因為婆婆的那些責罰,因為她往日的那些忍讓,才造成了她這些年一直都沒能懷上個孩子。什麽無後為大?真正讓他們家無後的,讓相公沒有子息的那個人,原來一直都是她的婆婆。
慧娘心裏很亂,亂到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
刑如意也沒有再開口,她知道,遇到這樣的事情,慧娘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來進行消化。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慧娘終於抬起了頭,她看著如意的眼睛,聲音很輕很輕的問了句:「慧娘此生還能做娘親嗎?」
刑如意一邊挑揀著藥材,一邊低頭問她:「能不能做娘親,夫人最應該問的是自己。」
「問我自己?」慧娘疑惑了:「姑娘的話,慧娘不明白。」
「若夫人擔心的隻是自己的身體,如意可以很直白的告訴您,夫人的身體不要緊。不管是婦人身體表麵的這些傷痕,還是早已侵入體內的那些毒素,如意都能想到辦法幫夫人一一清除。身體恢複,隻是早晚的事情。隻要身體狀況良好,夫人與其夫君又恩愛如常,這何愁沒有孩子。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夫人的婆婆似乎對於這種懲罰手段樂此不彼,甚至有些上了癮,若是還有下回,夫人您又該怎麽辦?是繼續忍著,接受婆婆的責罰,還是堅決的不,做個旁人眼中不聽婆婆訓導的壞兒媳?如意有十足十的把握,在夫人身上發生的這些事,夫人是一個字都不會與相公的,更不會想著去向自己的相公尋求什麽家庭庇護。所以,如意才想著要問一問夫人,若是再有下回,夫人您該怎麽辦?」
「慧娘……慧娘……」慧娘的口微微的張著,張合半,最後也僅僅是將慧娘兩個字,變成了一個拉長了音節的「我」。
「如意可以幫夫人醫治一次,醫治兩次,卻不能日日年年的守在夫人身旁。況且,這雲家集也不是如意的最終落腳點,如意遲早都是要離開的。到那個時候,夫人您又該怎麽辦呢?不管是這醫治的過程,還是日後懷胎的過程,都不是短時間的,這一點,夫人您可有想過。」
「如意姑娘的意思,慧娘心裏明白了。」慧娘抿了抿嘴唇,整個人仍顯得十分糾結:「相公那裏,慧娘自是不會去的。一來,這事情已經發生了,再去責怪誰,埋怨誰都無濟於事。二來,慧娘著實不願意再因為這些事情,讓他們母子之間生了什麽間隙。至於婆婆那邊,慧娘可以去,甚至可以去求婆婆換一種方式來責罰慧娘。」
「夫人您,還真是既善良又固執啊。罷了,罷了,反正夫人身上的這些毒素想要祛除,也是需要一段時日的。」刑如意著,將慧娘頸子旁的衣領掀開,把剛剛調製好的藥膏均勻的塗抹上去:「這是如意剛剛調製的拔毒藥膏,至於功效如何,還需要觀察一段時間。這一點,也請夫人您有個心理準備。如意不是神醫,調製的也絕非神藥,不可能一日兩日就見效。」
「大約得需要幾?」
「幾?若是想要徹底消除那些染料的顏色以及瘢痕的痕跡,沒有半年怕是不成的。」
「……半年?那麽長的時間!」慧娘雙手交握,眼中帶著一些倉惶與不安:「姑娘可有快一些的法子?並非慧娘沒有耐心,而是相公他再有七日便回來了!」
「七日!」
「相公在他的書信上是這麽的,但或許,要不了七日他就回來了。」慧娘的目光越發急迫:「正是因為時間如此緊迫,容不得慧娘去想旁的法子,才不得不深夜上門來求姑娘。請姑娘你,務必幫慧娘想個妥帖些的辦法。否則……否則……」
「否則如何?」
「否則,婆婆便以慧娘生了重病為由,拒絕相公回來見慧娘,且還要為他再定一門親事,以七出之條,將慧娘休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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