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書 Inktalez
初三的日子過得真快,老師的課程總是緊趕慢趕,不到1984年4月底,便進入了複習迎考階段。
新課講完了,複習的課程卻比以前緊張了很多。在「一切為了升學率」的指揮下,老師通過各種渠道搜集、整理試卷再印發給我們做,課餘時間幾乎給擠得滿滿的,上課則主要講解大家在答題中容易出現的問題,進行所謂的「強化訓練」。
在如此高強度的複習過程中,周圍的同學卻慢慢地越來越少:先是幾個戶籍屬於外縣而在花園中學借讀的同學,陸陸續續、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學校,回到他們自己的家鄉去了。接着是一些感覺當年考上中專比較困難,家裡又有一定關係的同學,提前轉到了下一個年級,準備第二年再參加升學考試(當時的政策,應屆初中畢業可以報考中專,但只能報一年,一旦考上了中專,就算是跳出了「農門」,可以吃國家糧,由國家安排一個固定的工作)。
同班同學這樣一個又一個地離開,在情感方面天生遲鈍的我,倒是沒有多大的感覺,只是偶爾回顧一下某個座位——哦,他或者她,可能再難得碰上了,若是平常比較要好的,心裡也許會有一絲絲遺憾。但一個班幾十號人,特別是還有不少生性敏感、年齡又比我大上一年兩年的女生,她們慢慢用離別時的紅眼圈,感染了越來越多的同學,最終釀成了一種最高級別的留念——贈送筆記本。
以當時的物質生活水平,還只能算是孩子的初中生,能夠靠積攢的零花錢或者臨時向父母申請的耗費「奢侈」得起的東西,三四角錢一本的塑料封面筆記本確是一個最佳的選擇。
一個筆記本有幾十上百個頁碼,自己可以在前面寫上一些抒發離情別趣的話語,留下永久也難得變更的家庭地址,以此送給即將別離的同學,既可以表示如今的情感,也可以在將來某個時候互相想起,憑此去尋找另一方。
當然,要想像我們後來高中和大學離別時互贈相片,或者像現在的學生分離時互留手機、微信、伊妹兒,一是沒有這份本錢,再就是時代還蒙昧着呢。
女生比男生的情感本來就要豐富幾分,再加上她們發育早於男生,我們還是青澀小孩的當兒,她們幾乎全部步入了大姑娘的前奏。因此,這種贈送筆記本的風氣,首先便在女同學中漫延開來,她們在要好的姐妹淘中半公開地互相贈送,還會精細地挑選一兩個男生,悄悄地把買好、寫好、封好的筆記本塞進他的課桌或者書包,然後羞澀地在一邊關注他的反應。
班上占據絕對優勢數量的男生,除了被動地接受之外,能夠想到回送的都廖廖無幾,至於在男生之間互相贈送的,我從來都沒有看到一個。就我自己而言,在情感方面本來就有點晚熟和遲鈍,因此總是抱着觀眾的態度在一邊「笑看風雲」。
不久,站在岸邊的我也被卷了進來:那是一個初夏的午後,剛剛吃過中餐回到教室,我低下頭,準備從課桌抽屜里拿出書本,突然發現一本墨綠色封面、三十二開的小筆記本靜靜地躺在那裡。
我的大腦有那麼幾秒鐘完全處於短路狀態,接着便尋思開了:有誰會送我這樣一本筆記本呢?偶爾在心中會想起的那一位,好像已經離開了;而在這個時代,大家對男女同學之間的交往更多抱有一種批評的態度,我爸爸又是這個學校的校長,以前他們之間送來送去,我作為同學可以包容一下不去告發,現在送到我頭上了可不行……
激動之下,我把筆記本拿起來,在手裡拈了拈,便向教室的右後方扔了出去,然後昂頭走出了教室的前門,留下一個鬧哄哄的現場。
走出教室,涼風一吹,我突然清醒了幾分:我這樣做對嗎?同學也許是思考了很久才鼓起勇氣給我送了這樣一個筆記本,我卻這樣粗暴地對待,會致他(或她)於何種境地?
然而,世上永遠沒有後悔藥,即使我在事後請同在班上的池蓮表姐去打聽一下是誰送了這個筆記本,準備去做一回道歉,但終歸沒有打聽到這個人到底是誰,表姐只是告訴我:「你那樣做,無論是誰送的都不會認帳。」
幾十年過去了,花園中學48班大部分同學的名字都已經模糊了,我只能在這裡對那位受到傷害的同學說:「對不起,我實在是少年不識別離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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