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還是不進?
我在副校長辦公室門口徘徊了足有十分鐘,後背濕噠噠的,又粘又悶,魂魄仿佛抽離了軀體,飛入門內,陳連慶翹着二郎腿坐在辦公椅上,臉上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或許他摘下眼鏡,拿眼鏡布緩慢而勻致擦拭着上面的污痕,就像擦掉我這個校長一樣。
我愈發不安。
到底要不要進去,進去之後該如何面對他的刁難?他會說些什麼?會不會以此脅迫我自動退位?
正當我焦灼萬分的時候,「啪嗒」一聲,門突然被從內拉開,陳連慶又這樣唐突地出現在我眼前。
我一時無措,先掛好額前的頭髮,又搓起手心,一開口,竟結巴起來,「老陳,你······你剛才找我······什麼事?」
「哦,這個啊——」他故意停頓,探瞧着我的神色,見鬼了,我竟不敢直視他,「前段時間不是倡導學生德智體美全面發展嗎,我前兩天碰上一個教美術的,就想跟你商量一下,咱們學校要不要添一門美術課?」
「就這事啊?」我暫時鬆了口氣,「抽空讓他過來試講一節,看看效果,成的話,就添一門,美術對培養學生們的藝術情操可是大有裨益啊。」
「成,我跟他說一聲,看時間安排一下。」
「那美術老師是哪裡人啊?」
「就咱本地的,我叔家一個侄兒。」他竟堂而皇之地說,更可笑的是,我竟無膽反駁。
「沒別的事兒啦?」他一定發現了什麼,我不信他會這麼輕易放過這個打壓我的機會。
「沒啦」他攤攤手,而後拍了拍我的肩,「不跟你多說了,我得趕緊回去。你弟妹不知道抽什麼風,從昨天跟我鬧到今天,再不回去就要出大事兒了。」他說完,徑自饒過我,下了樓梯。
我在原地站了許久,仍難以置信,這麼一個把柄,他只換一個職位?
回到家中,橫躺在客廳的沙發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燈,我越發確信,他一定在策劃着什麼陰謀,一定!
「我就說吧,」宋月桂肥碩的屁股擠着我的腰坐下,「人兩口子和好啦,看你出的什麼餿主意,淨起反作用。」
我無心理會她,往裡靠了靠。
「跟你說話呢!」宋月桂頂了頂我的肋骨。
我本就煩躁,回嘴也就尖銳,「和好就和好唄!都是勸和不勸離,誰一心盼着人家吵架,你這是品德敗壞、沒素質,懂不懂!」
「你品德不敗壞,你有素質!」宋月桂一跺腳,扭着屁股進了臥室。
惶惶不安過了三兩日,陳連慶夫妻和和美美,我這邊也沒生什麼亂子,便覺着許是我杞人憂天,陳連慶尚且泥菩薩過河,哪裡還管得到我的閒事,畢竟那天他沒有抓到什麼實質性的證據。
另外,他和李華在辦公室苟合,被我撞個正着,李華應該把我在樓下等待的事情告訴了他,這對姦夫淫婦此時恨不得繞着我走,哪敢衝上來觸霉頭。
想通這點,我不禁為自己的智慧沾沾自喜。
這天下午,將近六點,我來到操場上。
次日就是周末,一想到將有兩天見不到我的小天使,我就像腳底板生了火似的,坐臥不寧。
小天使最後一節是體育課,希望在她歸家前,我能見上她一面,即便是看一眼也好。這幾天因為忌諱陳連慶,我雖思念成疾,卻不敢妄動,明明近在咫尺,卻好似遠在天涯,這何嘗不是一種折磨。
我站在操場門口,望着空空蕩蕩的跑道和草坪,頓生出無語凝噎的挫敗感,好不容易過個星期天,哪個學生會老老實實來上體育課。
「哎」我扭過頭,正以為要敗興而歸,卻瞥見右邊的柳樹蔭下,挨邊兒坐了一個小人兒,她抱着膝蓋,望着對面的看台出神,靜美得好似一幅畫。
我欣喜地大步走過去,「小然」
她扭頭看過來,起身拍着屁股上的塵土,「劉伯伯好」
我注意到她眼眶發紅,顯然哭過的模樣,便心疼地攬着她的肩膀,「怎麼了?為什麼哭啊?」
她別開臉,不肯承認,「沒哭」
「好好好,沒哭,」我笑道,「怎麼不回家,在這兒坐着幹什麼?」
「爸爸今天沒時間,明天早上才能過來接我。」她悶悶地說。
看來她傷心就是為這事兒了。
孩子的世界無外乎就那麼大,師生、朋友、家人,許多在成年人看來不值一提的事,於他們這些幼小的精靈而言,卻是痛心徹骨的大事。
小然心性內斂,不想多說,我也就不多提,「那你今天晚上住哪兒?」
「宿舍呀」
「那怎麼行,同學都回家了,宿舍就剩你一個人,不安全,」我得幫她想個主意,「要不你跟你們班主任李老師回家吧?」
李華雖作風不正,但作為一名老師,我還是相信她會善待小然。
誰知小然連連搖頭,十分抗拒,「不要」
「你······」我話剛出口,便被一道呼喊聲打斷。
「小然,你怎麼在這兒啊,讓我好找。」李華氣喘吁吁地小跑過來,見到我,臉色一僵,尷尬地定在幾米外。
感受是互相的,我們兩個都多多少少有點不自在,當着小然的面,竭力做出坦蕩的模樣,「你來接小然啊?」
李華吶吶點頭,「她父親打電話說今天公司有重要會議,過不來,讓我帶她到我那兒住一晚上。」
「行,你早點帶她回去。」我拉起小然的手,想將她推到李華懷裡,不料她倏得鑽到我身後,扯住我西服後擺,低聲說,「劉伯伯,我不要跟她走!」態度堅決得讓我震驚。
「小然——」李華欲言又止,神色很是耐人琢磨。
我心一橫,「行了,這事你就別管了,待會我送她回去。」
「不用,」李華斷然否決,而後,幾乎低三下氣地對小然說,「乖,聽話,你現在回去,家裡也沒人······」
「不要你管!」小然竟如初露爪牙的幼獸般,變得刁蠻無理。
李華肯定生氣了,可她又將這氣壓在胸中隱忍不發,我隱約咂摸出一些味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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