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走?」李離目光閃動,「為什麼要逃走?我忍受了十餘年,精神也好,身體也好,都是殘破的不完整的,且不說我到外面的世界能否順利活下來,逃走之後,我能得到什麼?是正義得以伸張,還是他們會懺悔?我受的罪沒有半點意義。我留下來,要他們得到懲罰,要他們感到恐懼,要他們為自己做出的事由衷地感到後悔!」
孫白打量着這個陌生的李離,坐在她眼前的明明是心懷滔天仇恨、加害自己同母異父的哥哥的人,他從地獄裡爬出來,是惡魔的化身,可她竟沒有產生半點畏懼,或許,打心地里,她認為他做的沒錯,將傷害自己的、折磨自己的、施與自己無盡痛苦的人剷除,這是人的本能。
「那你打算怎麼辦?」人最能適應環境,孫白很快從丈夫感染艾滋病的事實中醒轉過來,並計劃下一步。
「你很快就會知道,」李離陰沉地說,「但我勸你今晚別回去,帶着小茗找個地方住,等事情解決完了,你再回來。」
孫白低頭看了兒子一眼,沒說話。
「李承死之後,他的公司和財產,再加上李衛民這些年攢下的積蓄,全部都是你的。」
「你······你要把他們都······」
李離沒作聲,當是默認。
孫白嘆了口氣,「那你呢?」
李離苦笑了一下,「現在的我只為復仇活着。」
孫白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角抖動着,但最終什麼都沒說。
******
李離的故事講完了,他神情坦然地望着黑魁魁的河面。
老人緊鎖眉頭,「既然你報了仇,為什麼又不肯接受你們人間法律的制裁?」
「制裁?」李離偏頭問老人,「您覺得我做錯了?」
「也不是說你就錯了,但你心愿已了······」
沒等老人說完,李離說,「我自認沒錯,既然沒錯,為什麼要接受別人的懲罰和置評?世間人知道什麼?他們只會認為一個喪心病狂的殺人狂魔殘害了自己的家人,他們根本不了解真相,他們不知道所謂的『家人』究竟是怎樣的一群畜生,他們不知道我經歷過怎樣的折磨,遭受過怎樣的屈辱和背叛,他們會咒罵我,唾棄我,但我憑什麼要接受這些?我問心無愧,我並非站在正義的對立面,為什麼要接受他們把我當作惡人一般指責?」,李離頓了頓,說,「況且,他們知道了又怎麼樣?可憐我?同情我?惡意揣測我所經歷的?他們永遠不會明白這二十年我是怎麼熬過來的,我的生命,我的痛苦,為什麼要成為別人唇齒間的談資?任何一種置評的言辭,於我而言,都是羞辱。就連老人家你,一開始聽說我殺了人,不也是抗拒和厭惡的嗎?」
老人被人看破心思,尷尬地咳了一聲,匆忙轉了話題,「你不是想知道我是什麼人,這又是哪裡嗎?那我告訴你,這裡是時間之外,沒有生死,是老頭子我辟出的地盤,至於我嘛,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定義我自己,宇宙之初我便存在,寰宇之間,也只有我一個,沒有誰有資格定義我,所以,你在這裡,可以無止境地存在下去,另外,你還有兩個去處,老頭子的肚皮和下面的地獄,同樣的,有兩個結果,魂飛魄散,遭受萬萬年的折磨後,投胎重生,說吧,你選哪個?」
李離挑了挑眉,似乎沒有多詫異,這讓老人頗為失望,李離沉默了兩秒鐘,接着堅定地說,「我選擇魂飛魄散。」
「你······不後悔?」
「不後悔」李離淡淡地說。
「好吧,只是老頭子今晚已經吃了一具魂魄,肚子是滿的,待老頭子把那具魂魄消化了,就輪到你。」
「好」李離點點頭,遲疑片刻,指着橋上彷徨的年輕女人,問,「她是誰?」
老人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含着幾分憂愁說,「她不如你幸運,恨不知該恨誰,死了,無處化解仇怨,只能一遍遍地輪迴自己經受的苦,其實,她一味地困在自己的世界裡,比在地獄裡還不如。」
「可以······告訴我她的故事嗎?」
年輕女人的故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半個小時講完後,李離仰頭望着女人,不一會兒,站了起來,邁開步子,緩緩朝橋上走去。
待他走近了,他發現女人很美,挺拔的身姿,曼妙的身材,還有那張靜默而悲愁的臉。
他死去的心,竟躍然有復活的跡象。
「你是誰?」女人問他。
他笑了笑,走上前去,「天這麼冷,你在這兒做什麼?」
女人恍惚了一陣,「我來自殺」
「為什麼自殺?」他微笑着問。
「為什麼?」女人皺眉,一臉迷茫,「我不知道······」
李離伸出手,俊秀的臉龐顯得溫潤而平和,「不急,先下去,慢慢想。」
女人猶豫了很久,點點頭,「好」
橋下,老人看着兩人並肩而行的身影是那麼相配,如果他們活着,如果他們沒有經歷那些,如果他們相遇,該是多好的一對璧人。
但——為時不晚嘛,老人露出滿意的笑。
評論 0 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