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書 Inktalez
這一夜,楊生住在客店裡,翻來覆去睡不着,索性挨到天亮。眼看着東方已經現出魚肚白,正要叫書童起來餵驢,忽然聽到西邊傳來一陣喧囂聲,人喊馬嘶,亂成一片,直如潮湧湯沸一般。楊生大驚失色,急忙整理好衣服跑出去一看,只見大街上亂兵和逃難的百姓像山洪一般湧來,哭爹喊娘,震天動地。打聽之下才知道,原來是神策軍將軍仇士良自稱皇帝,起兵造反了。皇上如今去了揚州,關中地區一時大亂,到處是搶劫的兵匪,還傳言說函谷關已經關閉,不許百姓通行,凡是被抓住的,一律充軍。
楊生聽了,嚇得魂飛魄散,趕緊帶着書童,一路趕着毛驢,朝着藍田山跑去,想找個隱蔽的山谷躲起來。走到半山腰,忽然看到雲霧深處有幾間茅草屋,仙鶴在屋頂盤旋,鳴聲清脆。楊生知道那裡一定是住着隱士高人,便順着山間小路爬了上去。只見一位道人正靠在几案上休息,看見楊生來了,便起身問道:「你可是來此避難的?莫不是淮南楊處士家的公子?」楊生連忙上前拜見,含淚答道:「晚生正是楊處士的兒子,自打和父親分別後,一直侍奉母親。我資質愚鈍,沒有學問,卻意圖僥倖高中,滿懷妄想進京趕考。走到華陰縣,恰逢兵變,幸得今日拜見仙長,想來是上天垂憐,讓我有機會向您打聽父親的消息。還請仙長告知,家父現在何處?身體可好?」道人聽了,笑着說:「你父親前些日子還與我在紫閣峰上切磋棋藝,只是不知他現在去了哪裡。你父親他老人家童顏未改,精神矍鑠,你也不必太過擔心。」楊生哭着說:「不知可否請仙長帶我去見父親一面?」道人又笑了:「父子之情固然重要,但人仙有別,我也無能為力啊。況且三山五嶽,路途遙遠,你父親的行蹤飄忽不定,我又如何得知呢?你既然來了,就先住下吧,等局勢安定下來再回去也不遲。」楊生雖然知道父親安然無恙,但道人這種超然物外的態度,也讓他徹底打消了與父親見面的念頭。想到這裡,心中悲痛萬分,忍不住淚流滿面。道人見狀,便安慰他說:「世間的相聚和離別,原本就是無常,又何必徒增悲傷呢?」楊生聽了,擦乾眼淚,謝過道人,走到角落裡,默默地坐了下來。
老道士指着牆上掛着的一張古琴,笑問道:「你會彈琴嗎?」楊生答道:「小子雖然喜歡,但未遇名師,學藝不精。」道人便叫童子將琴取下,遞與楊生,讓他彈奏一曲。楊生也不推辭,將琴置於膝上,信手彈了一曲《風入松》。道人聽了,笑道:「指法雖有些笨拙,卻也還算有些靈氣,尚可造就。」說罷,兀自撫琴彈奏起來,一口氣彈了四首曲子。這四首曲子,曲曲不同凡響,音韻清幽,高雅透亮,實乃楊生從未聽過的仙樂妙音。楊生本就精通音律,悟性極高,經道人這般一指點,很快便掌握了其中精髓。道人見此,心中甚喜,又取出白玉洞簫,吹奏一曲,傳授於他。道人說道:「知音難覓,你我今日相遇,也算有緣。我觀你心地純良,與我有師徒之分。這琴和簫,便贈予你吧,日後必有大用處。」楊生聽罷,連忙跪倒在地,叩首拜謝。楊生道:「小生有幸遇到先生,必是家父之託付安排。先生乃家父故友,不若小生服侍先生左右,與服侍家父又有什麼區別呢?」道人聽罷,仰天長笑,說道:「塵世富貴,將來必然會找上你,你如何能追隨老夫棲身這江湖之遠的山野之中呢?畢竟你我殊途不同歸,你就不必再強求了。」說罷,從袖中取出一卷書簡,遞與楊生,說道:「此乃《彭祖方書》,你若能潛心研習,雖不能長生不老,也可延年益壽。」楊生再次跪倒,拜謝恩師,又問道:「敢問恩師,弟子與華陰縣秦家女子已有婚約,此次兵荒馬亂,也不知她現在身在何處,這門親事還能否繼續?」道人笑道:「你倆姻緣晦暗不明,老夫亦不可泄露天機。但我可以告訴你,你這一生註定會遇到多起姻緣,那秦家女子,你也不必太過牽掛。」說罷,便叫楊生退下,各自安歇。
第二日天還未亮,道人便叫醒了楊生,對他說道:「如今道路已通,科考延期至明年春天,你也不必急於趕路。楊夫人在家中定然十分掛念,你還是早日動身,返回故鄉,以免令堂擔憂。」說罷,便從懷中取出一些銀兩,交給楊生,作為盤纏。楊生跪倒在地,磕頭拜別。待他收拾好琴簫書卷,走出洞門,卻發現道觀和道人都不知去向,只剩下滿山的朝霞和淡淡的霧氣,在山間繚繞。
楊生初入山時,楊花尚未凋謝。誰知一夜之間,漫山遍野竟開了菊花。楊生甚為驚奇,詢問當地人,方知已是秋八月了。他再訪昔日投宿的客店,只見村落經受戰亂,殘破蕭條,與之前所見大不相同。各地赴考的書生,也紛紛從山中下來。打聽之下,才知朝廷調集各路兵馬,經過五六個月的征戰,終於平定了叛亂,皇上也已還都。而科考日期,也因此延期到了明年春天。楊生放心之餘,便前往秦御史家探望。可是,昔日繞溪的翠柳,如今在秋風霜露中,只剩下幾根枯枝,景象十分淒涼。那朱樓粉牆,已化為灰燼;破瓦頹垣,堆積在荒草之中。四鄰蕭條冷落,雞犬之聲也已絕跡。楊生不禁感嘆人事變遷,昔日的良辰美景,如今已成泡影。他撫摸着枯柳,佇立夕陽之下,吟誦着秦小姐題寫的《楊柳詞》,思念之情,溢於言表,不覺間,淚水已濕透衣襟。楊生想要打聽秦家消息,卻找不到一個相識之人。他神情沮喪地回到客店,向店主詢問:「那秦御史一家,如今去了哪裡?」店主嘆息道:「相公難道不知?先前秦御史在京城做官,只有小姐帶着幾個僕人在家。官軍收復京城後,朝廷說秦御史接受了叛賊的偽官,判了他死罪。秦小姐也被押往京城,後來就不知所終了。有人說她最終還是難逃厄運,也有人說她被充入宮中成為宮女。今早,官府押着一批罪臣家眷從此經過,我打聽之下,才知他們都被充作奴婢,發往英南縣去了。說不定,秦小姐也在其中啊。」楊生聽完,不禁淚如雨下,說道:「想那藍田山的道人曾說,我和秦小姐的婚事一片昏暗,看來她真的已經不在人世了。唉,看來是再沒有打聽的必要了。」於是,他便收拾行裝,準備返回秀州家中。此時,楊生的母親柳氏,聽說京城發生叛亂,唯恐兒子遭遇不測,整日啼哭,幾乎難以支撐。如今,突然見到兒子平安歸來,母子二人抱頭痛哭,如同隔世重逢一般。
時光飛逝,轉眼間舊的一年已經過去,新春佳節來臨了。楊生又要動身去京城參加科舉考試。柳氏對兒子說道:「去年你前往京城,險些陷入死地,至今想來,仍然令人心驚膽戰。你還年輕,功名之事不必操之過急。我之所以沒有阻止你再去京城,是因為我心中另有一番打算。想這秀州地方,偏僻狹小,實在找不出門當戶對的姑娘與你匹配。你如今已經十六歲了,如果再不定下來,豈不是要耽誤了終身大事?我那位在京城紫清觀修行的表姐杜仙姑,雖然出家多年,但算算年紀,應該還健在。這位表姐氣度不凡,足智多謀,與京城中的達官貴人都有來往。你帶上我的書信去找她,她一定會把你視如己出,為你尋覓佳偶,張羅婚事。你此去京城,務必要把此事放在心上。」說罷,柳氏寫了封書信,交給楊生。楊生接過書信,這才將華陰縣秦小姐的事情告訴了母親。說完了這些,楊生臉上不禁露出幾分悲傷的神色。柳氏聽後,長嘆一聲說道:「那秦家小姐雖然貌美,可惜命薄福淺,家中遭遇大難,自身也難以保全。就算她僥倖活了下來,想要再續前緣也是難上加難。你也不必再對她念念不忘了,還是聽從母親的安排,另尋佳偶,也好慰藉我這老母親盼望你成家立業的一片苦心啊。」楊生恭恭敬敬地拜別母親,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途。
到了洛陽, 突然遇到一陣大雨, 楊生便到南城門外的一家酒店躲雨。 店家問道:「客官, 要喝點酒嗎? 」 楊生說:「給我來點好酒。」 店家便拿來一大壇酒。 楊生一連喝了七八大杯, 對店家說:「 這酒雖然不錯, 但也算不上是上品。」 店家說:「小店的酒已經是最好的了。 客官要是想喝上品的好酒, 天津橋頭那家酒樓里賣的「洛陽春」, 一斗酒要一千文錢, 那酒的味道真是沒說的, 只是價格太貴了。」 楊生心想:「洛陽自古以來就是帝王之都, 繁華壯麗天下聞名, 我去年走的是另一條路, 沒有見識到洛陽的景色, 這次來, 可不能再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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