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小哥在屢敗屢戰後再次和我一起參加了中考。
不出意外,他再次落榜。
而我以全縣第三名的成績考入了縣第一高中!
但爹娘傳達了爺爺的「最高指示」:「讓福來拿『賠錢貨』的通知書去讀!老子就是把老骨頭拆了也供他!我大孫將來有出息,能去中南海開大輪船呢!」
當得知我的錄取通知書別人用不了,老頭又拍板:「福來接着復讀,讓『賠錢貨』跟着讀初三幫着福來!明年福來能考上,她就沾福來的光跟着讀高中,要是福來考不上,她也別再動讀書的想頭。」
我又從縣城的初中回到鄉上的初中,除了給我哥這個學渣當助教,還得幫家裡放羊、餵雞打豬草。
校長叔看不下去,找上門替我鳴不平:「都是孩子,家裡的活也讓福來干一點啊!」
我爺硬撅撅懟了回去:「我七十多了就這一個孫子,咋能讓他掏粗力!」
跌跌撞撞一年過去,上天保佑,我哥好歹也算考上了高中,雖然是全縣最差的學校,還是「高價生」。
爺爺張羅着擺了席,顯擺他大孫「中了舉」!
我也終於如願進入了高中。
不同的是,我哥的生活費是家裡「全供」,我的生活費要靠「自籌」。
寒暑假,我在一個飯店既當服務員端盤子,又是掃地、擦桌子、洗碗的雜工,一個人干兩個人的活,拿一個人的工資,累得要死,晚上回宿舍還要拼命補習英語。
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這種感覺,農村出來的孩子對英語的接受、理解能力特差。
頭一學期,我的英語才勉強及格,直接拉低了我的班級排名:全班54個人,我排在32名。
這還不是最壞的。
這個時候,我身子長開了,該膨的膨了、該大的大的,該凸的凸了,該翹的翹了,加上大部分時間呆在學校,皮膚白皙的像個城裡人。
飯店的老闆四十多歲,矮胖得如同成精的煤氣罐,瞅我的眼神帶着刀,要在我身上戳出洞洞。
「丫頭,看你晚上還得走夜路回學校,怪辛苦不說,還不安全,咱們後廚有個雜物間,我幫你收拾一下,你住在那裡吧!」
我感激涕零。
誰知道,當天晚上打烊後,他拖着不回去,腆着逼臉問我:「一個人住在這裡害不害怕?叔留下來陪你!」
一邊說一邊就要把我往小床上按!
好在,我力氣不算小!
好在,我沒被嚇傻!
我順手抄起一把菜刀抹在自己脖子上:「你要是再過來,我就拉下去!」
好在,這王八蛋賊心不小,但賊膽不夠大。
把禽獸一樣的老闆逼退,我提着菜刀瘋了一樣往學校跑。
回到宿舍,我蒙頭大哭,然後就是躺在床上打擺子、發燒!
整個宿舍就我一個人,我頭疼得幾乎要裂開,想去夠桌子上的水杯,從床上跌下去卻沒了起來的力氣。
再睜開眼,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裡。
爹娘圍在我的病床前,臉上喜滋滋。
我提刀夜行的畫面被路人看到,有人報了警。
警察倒溯我的行動軌跡查到了飯店,意圖不軌的老闆嚇壞了,竹筒倒豆子什麼都交代了。
民警叔叔一邊戴銬子抓人,一邊來到我們學校,在門衛的指點下找到了昏迷的我,把我送到醫院。
飯店老闆強姦未遂,本來要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可我的爹娘卻簽了諒解書,因為老闆的家人願意賠他們三萬塊錢!
他們在我面前高興得吃了蜜蜂屎一樣,不是因為我沒有受到傷害,而是他們從我身上看到了「商業價值」。
那時候,家裡真的窮,我哥上高中光贊助費就拿了3000塊,這個敗家玩意兒別看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可花錢卻裝一個大尾巴狼,他跟着家世不錯的同學學會了抽煙,而且孬煙不抽,最不濟也是玉溪。
他一個月的煙錢就抵我兩個月的生活費。
爹娘供應我們兩個上學,越來越吃力,越來越肉疼。
進入高三,我的英語飛速提升,綜合成績已經能進入前五名。
「你爺說了,女娃讀書沒用,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懂得心疼娘老子了,你幾個姐姐在南方乾的挺好,你也去!」
我害怕得要死!
我現在不讀書,這輩子可能就完了,一輩子啊!
如果我從沒有離開過村子,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也沒什麼,可我畢竟在縣城呆了五年,這五年的見識足以影響我的人生觀!
校長叔再次陪着求我爹娘:「六丫這成績不讀可惜了!她可是狀元的材料啊!」
「這輩子誰見過女狀元?我家福來一個人讀就行了,男娃才能耀祖光宗。」我爺爺眼眉都不帶挑的。
「好歹讓六丫讀完高中,她要是考不上也沒啥遺憾,將來她也不會怪別人!」
我爹我娘突然來了神,「讀完高中也不是不行,但得答應我們一個條件!」
我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什麼樣的條件我都答應!」
「要是到時候你上不成大學,就得嫁給賴老興家的兒子!」
我還不到十六,賴老興家的兒子比大姐還大!
我大張着嘴巴說不出話。
「痛快點,行不行?不行明天就去學校拿行李,行的話你就接着讀完高中!」爺爺步步緊逼。
校長叔嘴唇都是抖的:「你們,你們……當初你們就是這樣對大丫的,現在怎麼能……」
「行,我同意!」
我咬着牙不讓眼淚掉下來。
在學校,我努力地讓每位老師心疼。
早上五點起床,讀英語、背單詞,晚上熄燈查寢室的老師走後,我拉上帘子,點亮小夜燈坐在床上學習到十二點。
可是,為了阻止我考學,家裡把本就不多的生活費又減少了一半。
早上我只敢吃一個饅頭夾點鹹菜絲,連碗麵湯都不捨得打,中午就一份素麵,晚上就喝一碗麵湯……
可是,生活費還是不夠花。
學校讓交高考報名費、體檢費,我身上只有幾張毛票了!
奶奶去世的時候,大姐除了給我拿了一百塊錢,還有一張名片,名片上她的名字很雅:蔣春瑩!上面有一個固定電話。
我到學校的教導處,撥通了名片上的電話號碼。
「你是……」
對面的聲音很冷。
「姐……」
「小六?是你嗎?」電話那邊的言語陡然升溫。
我在這邊捂着話筒哭得不能自恃。
……
轉天,校長叔來學校給了我一張銀行卡:「六丫,好好讀,千萬不要像你大姐那樣半途而廢!這是你大姐打來的錢,她說了,只管花,不夠了再給她說!」
高考時間越來越近,我卻變得越來越焦躁。
如果我考不上,就要嫁給那個半腦殼、比我大姐還大好多的醜男人做老婆!那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
我開始失眠,變得渾渾噩噩!
明明知道這樣下去不行,可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狀態。
睡眠不足導致頭疼欲裂,偶而睡着了又會在噩夢中大哭着驚醒:我無數次夢到一個陌生的老男人帶着娶親的花車來接我,我喊不出來、動不了身;我夢見自己和一個豬八戒一樣的男人睡在一張床上,他嘴裡的口水順着大黃牙滴到我臉上……
我真的不行了,與其這樣煎熬,還不如直接死了。
我開始找校醫開安眠藥,一次半片,我一天一天攢着……
再有三個星期就要考試了,安眠藥的量攢得差不多了。
這個世上最牽掛我的奶奶走了,校長叔對我好,可我畢竟不是她的孩子!
姐姐名片上的地址在北京,太遠了。
我就誰都不打擾了!
下午放學,我破天慌地給班主任請假說晚上不上自習了!
我一個人躲在宿舍,寫了遺書:
我的事情和學校無關!
——我不希望我爹我娘拿我找學校做文章!
我跟校長叔說:下輩子我托生到你家,做你家的娃娃!
我跟大姐說:小六怕得要命,實在撐不下去了!
至於其他人,隨他去吧。
我躺在床上靜靜等待。
睡意襲來,我好像聽到有人喊我,不是「賠錢貨」、不是「討債鬼」、不是「六尾巴」,也不是「六多」,是一聲接一聲的「小六!」
我感覺自己的身體浮了起來,我聽到只見過一面的大姐連聲呼喚我。
我的身體很輕,好像有股力量托着我向高處飛、向遠處走,但大姐死死拽着我不撒手:「小六!小六!你睜開眼,我是大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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