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暮色晉地
出過遠門的人都知道,長途汽車絕對是最差勁的一種體驗,且不說一路毫無休閑放鬆可言,單是車廂裏的汽油味和久坐之後發痛的屁股,就能掃了所有的興致。
安貞心思不在這裏,深邃的雙眼裏寫滿了憂愁,靜靜地坐在窗邊,望著車窗外蕭條的遠山,兀自發著呆。小麥接了潘珞的棒,不光得幫忙照料小男孩,還攤上了一貓一狗,好在黃狗現在賴著潘珞不肯下車,也算是給小麥減輕了一分負擔。
兩輛車最悠閑的人應該就是晁逸帆了,倒騰了許久掛板劍,始終不得滿意,最後幹脆扔在了一旁,整個人大刺刺的橫躺在座位上開始睡大覺;柱子哥兒仨輪流開車,換下來的人坐在後邊閉眼小憩;路茜精神頭正好,但是不好意思打擾幾人休息,安貞又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就連曹良也趴在座位上睡得鼾聲大作,長發姑娘連個聊天的人都找不到,自己悶了一陣,終於也敵不過好似永無盡頭的長路,昏昏沉沉的靠在椅背上睡了過去。
中巴車跟在奧迪的後邊,他們目前還在侯禹高速上行駛,一個小時前剛剛經過稷山,路程開了大半,公路上的車輛越發的少了。薑河等人不由自主想起出城前見到的那幅場景,擁堵在關卡前的車隊排成了一條長龍,遠遠墜出足有幾公裏,仿佛全城的車都聚集在了那裏。
奧迪車裏也換了司機,不是薑河,而是潘珞。
明俊偉開車的時候小丫頭就看得格外認真,過了河津明俊偉也有些乏了,打算換薑河來接棒,誰知薑河睡得跟死豬一樣,叫了幾次才迷迷瞪瞪睜開了惺忪的睡眼。明俊偉和宋瑤見他這樣子,覺得出於自身安全考慮,還是別讓他開了。潘珞坐在一邊眼巴巴的看住兩人,怯怯的表示自己想試試。
“對哦,你會開車吧?玉米收割機看你開的都挺利索。”明俊偉笑嘻嘻的跟小丫頭換了位子,想起在農家院那夜,潘珞駕駛著收割機載著幾人夜襲縣城,差點沒把幾人顛個出師未捷身先吐死。
“沒怎麽開過。”小丫頭有些不好意思,吐了吐粉嫩嫩的小舌頭:“沒滿十八,所以還沒有學駕照…”
“收割機這種工具車不需要執照嗎?”薑河摳了摳眼角幹結的眼屎,頂著一頭蒿草爬了起來。
“不用,老家在山裏,沒人管。”潘珞嘴上雖然說著沒學過,不過手上動作倒是一板一眼、像模像樣:“以往回老家的路上老爸會讓我開開,我媽媽怕出危險,總是不讓。”
“沒事,隻管開,人沒事就行,車撞壞算我的。”薑河麵不紅氣不喘的裝大頭,看著小丫頭不緊不慢放下手刹,踩下了油門。
這輛奧迪是自動檔,開起來並不費勁,潘珞起步也很穩當,兩隻小細胳膊攥著方向盤,看起來還挺像那麽回事的。
“交給你了,我也歇一會兒,一會兒跟你換崗。”明俊偉看了一會兒便放下心來,雖說潘珞是無證駕駛,不過真真要比薑河開的穩當多了。
“一直沿著高速走嗎?”潘珞目不斜視,急急問道。
“嗯,開到新絳那裏換我。”明俊偉調低座位仰麵躺倒,順手把熟睡的二鍋頭拋到了後邊:“薑河你睡了一路,抱會兒狗!”
黃狗睡得正香,猛人被人拋到了後座,一臉不悅的睜開眼睛,衝著薑河打了個噴嚏,把頭扭到了一邊繼續睡。
“笨狗。”薑河把黃狗放到兩人中間,摁下了車窗點上一根醒神煙,宋瑤跟他搓搓手指,示意自己也要,薑河手一攥,把空煙盒扔在她手心裏。
“還要開多久?咱們去哪裏搞補給?”宋瑤翻翻白眼兒,試圖找個話題說說,不然呆坐在車裏不住的犯困。電台裏隻有那個大柳溝煤礦還在不停的播報,音樂頻道全是嗞嗞啦啦的電流聲,遮陽板上插著的cd都是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促進人民新風貌新風氣的宣傳講話,用來催眠還行,想要振奮精神簡直是癡人說夢。
“過了新絳以後…”薑河低頭對照著地圖,道:“最後一段路上有一個鎮,還有一個鄉,可以去那裏找。”
“你說那地方還有活人嗎?”宋瑤也是沒話找話。
“可能性不大,山陝緊挨著的,咱們那裏徹底淪陷,這邊估計也好不到哪去。”薑河拉開已經變成土黃色的迷彩服,敞著排骨隱現的胸膛,道:“活人總會有,就是不知道在哪裏,我遇到你之前,基本上沒有碰見過別人,現在不也十幾號人在一起嘛。”
“也是,希望此行能順利些。”宋瑤的短發這些日子長了些,兩側的發梢都快搭在了肩上,雪白的脖頸若隱若現,精致的側臉讓人遐想聯翩。
薑河把她摟到懷裏,本想說些寬慰體己的話,誰知明俊偉的鼾聲適時響起,徹底粉碎了你儂我儂的氣氛。
潘珞透過後視鏡看到薑河一臉無奈,忍不住噗哧樂出了聲。
兩輛車上的人各有心思,這些年歲都不大的男男女女很難得的都保持了沉默,似乎荒涼的遠山和寂寥的公路影響了他們,讓談笑風生也變成了一種奢侈。
天空中亂雲飛渡,蔚藍與灰蒙交替出現,太陽也穿過一片又一片雲彩,逐漸沉至西山巔,用不了多久便要落下去了。
火紅的霞光自天際鋪陳開來,將天空隔斷成兩片截然不同的色彩。
後邊的路途依舊順利異常,莫說行屍,就連屍體都變得稀罕了起來。兩輛車一前一後開離高速公路,沿著起伏不平的輔路行進一陣,找到了孤零零立在路邊的指示牌。指示牌矗立在此地已有多年,欄杆和鐵牌原本的顏色已經辨認不出,現在滿是鐵鏽,碰一碰,鐵鏽‘簌簌’直落。
“永固在左,高顯在右,走哪邊?”薑河叫醒了明俊偉,捧著地圖讓他幫忙辨認。
“隨便哪個都行,咱又不定居。”明俊偉抬眼一瞅,晚霞已經鋪上了天空,不由伸了個舒服的懶腰,還不忘感謝潘珞讓他多睡了一些時間。
小丫頭也累的夠嗆,雖說道路上沒有行車沒有交警,不過全神貫注開了許久,眼睛確實是有些發酸。
“好了嗎?”晁逸帆從後邊探出光頭,急急催促。
“走高顯那邊,還能上高速,這土路太顛了。鄉鎮高速應該沒什麽車,開快點趕在天黑前能到。”明俊偉錘了錘後背,白眼兒直翻:“哥哥我絕對落下病根了,之前的傷都沒好透!”
“你傷的是肩膀,又不是腰。”薑河探出車窗跟後邊的人打了個手勢,潘珞再次發動車子,爬上了坑坑窪窪的田壟,軋倒一排野草野花,朝著遠處的高速路入口飛馳而去。
明俊偉是對的,在橘紅色的太陽落山前,奧迪車終於開進了這座小鎮。
最先進入眾人視線的現代化建築是汽車站,車站能看出是新修的,門牆外的對聯還沒完全脫落,大紅紙上用金粉毛筆字書寫著平安、康樂,隨著晚風輕輕飄搖。
進入了城鎮,兩輛車都放慢了速度,一眾人的精神體力也休養的差不多了,一個個圓睜雙目,仔細的觀察每一處角落,生怕漏掉一絲一毫。
然而這一段路上還是沒有出現行屍的痕跡,不過路麵上逐漸變得狼藉,小車四處散落,路麵和建築上出現了火焰焚燒過後的焦黑和大片大片血跡。兩旁是一些洗車行和汽車修理廠,眾人覺著扳手起子實在不如刀具順手,於是沒有停留,沿著公路繼續向前開,跟著路標的指示,進入了城中的繁華地段,一股惡臭隨風飄來。
至此,眾人總算知道為何街道上滿是血跡棄車卻鮮有屍體。
這條路兩旁多是店鋪,向前不過百米,醫院和學校正對著立在馬路兩旁,學校大門敞開,操場上突兀的一片白色。
兩車停下,眾人揉了揉眼睛,看清了所謂白色的事物。
那是一張張裹屍布,偌大的學校操場,整整齊齊排放著足有幾百具屍體,全都用白色布帛包裹的嚴嚴實實。校門口有很多顯眼的灰燼堆,灰燼邊緣用粉筆畫出一個圈,小門一側垂落一條橫幅,歪頭看去,上邊寫著:深切悼念遇難群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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