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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書 Inktalez
時辰一到，眾人一一就寢，我則是依著平日的習慣，進行最後的巡視。
然而，今天陪在身旁的，並非是平時的阿箐，而是宋嵐。
如今亂葬崗上的怨氣已消散不少，不再像過去那樣危機四伏，我們與其說是巡視，倒還比較像是一起並肩散步。
只見宋嵐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一逕地沉默不語。
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時不時偷偷瞅他幾眼，尷尬地默默走著。
良久，他終於緩緩開口：「眠緋，含光君是位為人所稱頌的高潔名士，姑蘇藍氏在修真界中亦有佳名，妳大可不必太過憂慮。」
「我知道……」我嘟囔道。不用你說，這種事我絕對比你還要清楚。
「而妳既有印記在身與令師牽繫，想必也無須在意身於何處才是。」說著，他眉頭微皺，有些遲疑道：「至於那位魏公子……雖說他為人不壞，但因過往有些行為舉止頗為人所詬病……如果可以，妳還是盡量別接近他吧。」
聞言，我忍不住挑了挑眉，輕聲笑應：「是。」
哎呀，看樣子個性太過正經的人，果然都看不慣魏無羨那副輕佻的模樣吧。
「嘎喵。」
途中，我們遇上了同樣在巡視中的雪。
雪默默地瞟了宋嵐一眼，緩步走到我腳邊。
「嘎喵？」（怎麼今天又換人了？那隻冤魂又找藉口偷懶了？）
「雪……」我緩緩蹲下身，有些依依不捨地輕撫著牠。「我……明天就要離開這裡了……」
「嘎？」對此，雪著實愣了一愣。「嘎喵？」（怎麼回事？難道是這傢伙又要趕妳走了？）牠怒瞪了宋嵐一眼。
我不由得一呆，這才回想起上次同牠抱怨的事，忍不住失笑。
「這個麼……」該算是還不是呢？
「嘎喵！」（行！吾這就替妳教訓他！）
「別、別！不用，別衝動！」我連忙將牠按住。「其實，就只是有事要出去一陣子而已，我還是會回來的。」
「怎麼回事？牠說了什麼？」宋嵐不明所以地看著激動的雪，面露茫然朝我詢問。
「呃……不，沒什麼，別在意。」我略微尷尬地打哈哈。
雪頓時不悅地想反駁些什麼，卻乍然一怔，猛地掙脫我的手，朝著某處示警低狺。
我立即斂神，戒備地看向那方。
只見一道衣著破爛、步履蹣跚的僵硬身影正朝著這方緩緩接近。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抹身影對我而言意外地有些眼熟……
真是的……該說是這傢伙的運氣不錯，還是我今天的運勢較差呢？
我冷靜起身，正準備一如往常般在走屍衝上來之前使出淨刃將其消滅，一道劍光倏然搶先一步掠過我的身旁，輕鬆解決了對方。
……好熟悉的一幕。
驚愣過後，我不動聲色地默默看著收劍入鞘的宋嵐。
宋嵐則是不發一語地上前檢視那具倒地的屍身。
「眠緋，」良久，他徐然輕聲開口：「其實，阿箐都已同我說了……」
果然。我半斂眼睫，沉默不語。
其實，我一直都隱約感覺得出來，阿箐是負責監視我的。雖然她從未明說，但也沒有刻意隱瞞。在心照不宣的默契下，大家都是看破不說破，各自若無其事地裝做什麼都不知道。
至於理由，我無從猜測，也懶得猜測，不論道長他們有何盤算，都不是我能干涉的。而我身負的系統有等於無，一點也不靠譜，我只能認命地隨波逐流，走一步算一步。
但，過往他們對我付出的那些溫情，我不認為全是作假演戲，應該多少是包含些真意的。
然而，事到如今──
「那麼，道長意欲如何？」我淡聲問。
既已決定攤牌，也就是說，我現在所面臨的是傳說中的問罪場景？
是生是死，是到此為止還是能繼續走下去，端看宋嵐對我的處置了。
只見宋嵐神情複雜地轉頭注視著我。
須臾，他持劍緩緩朝我走來，而我則是渾身僵直地警戒著他的一舉一動。
結果，他卻是抬手輕撫著我的頭，令我不禁呆滯了陣，不知該如何反應。
「我說過，不要太勉強自己，妳雖然嘴上敷衍應好，卻總是倔強不理……」他語氣無奈道。
我甚感意外地抬眼覷他。「……道長不怪罪於我？」依他嫉惡如仇的個性，會不把我的行為當一回事？
「女孩兒隻身在外，懂得保護自己比較重要。」話雖如此，他仍是不甚認同地蹙緊眉宇。「只是，妳這做法還是有些太過，往後跟著含光君，千萬別再這麼做，免得徒惹是非上身。若是不幸遇上險惡之事，記得開口求助於他人，不要一味地往自個兒身上攬，明白嗎？」
「我以為道長準備要清理門戶……」當真決定放我一馬？
「為惡之人，必嘗惡果，妳此番之舉只是成就了他們的業果，至於妳的業，我無權定奪，得由妳自己親身去體悟了。」
我感慨萬千地看著他，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夜深了，妳明日還要跟著他們動身，早點歇息，今晚這兒就由我來替妳巡視吧。」
看著宋嵐緩步離去的背影，我緘默了好一會兒，最後勉強輕聲擠出一句：
「是，多謝道長……」
※※※
回到伏魔洞口，我遲疑了一陣，隨後放輕腳步經過篝火旁休憩的身影，徐徐轉身進入洞內。
沒看到忘羨二人……不會是到哪個偏僻的角落去打野戰了吧？
漆黑的洞窟裡，從窟頂的蝕鏤洞口透進些許月光，朦朧不明地映出洞窟內的景象。
我繞著偌大的洞窟走了一圈，最後縮回熟悉的石床上坐著，取過一旁的被子披在身上，望著從頂洞傾瀉而下的月光，回想著這些日子以來的點點滴滴……
真的，要離開了啊……
「小花？」阿箐進入洞內輕聲呼喚，看見我坐在石床上恍神的身影，緩緩上前過來挨著我一起坐。「妳不睡嗎？」
「睡不著。」我老實回答。
「妳在擔心嗎？」阿箐問。
「不……」我茫然地開口。「只是有點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總覺得這一切來的太過突然，實在是教人措手不及，毫無心理準備。
「不會有事的。」阿箐摸摸我的頭。「不過，從明天開始就要和妳分開，還真的是讓人感到有些捨不得呢！」
「阿箐，」我轉頭看向她，忽問：「妳要跟我一起走嗎？」
阿箐愣了愣，不以為然地皺皺鼻子。「當然不，我是跟著曉星塵道長的，妳忘啦！」
「哼，見色忘友。」我忍不住笑嗔。
阿箐吐了吐舌頭。「說真的，我一隻鬼跟著妳也沒啥用處，妳還不如帶著小黑牠們不是比較好嗎？」
我徐然斂眸，黯然道：「牠們無法離開亂葬崗的地界。」畢竟玄與雪的原身在這裡，魂識無法離得太遠。
所以那些妄想捕捉牠們的人根本是白費工夫，一旦超過亂葬崗的地界，牠們的魂識就會自動回到石像內，根本無法離開。
「這樣啊……」阿箐不知所措地搔搔頭。「不過，沒問題的，那幾位公子都是好人，這點我能保證。」
「嗯。」這我知道。
「而且，妳不是也說過嗎？妳很厲害啊！」阿箐忽地摟住我。「我家的小花很厲害，所以，沒什麼好擔心的！」
我愣了好一陣，隨即噗哧笑道：「嗯，沒錯，我很厲害！」
這一笑，盤據心中的陰霾倒是莫名少了幾分。
果然，只要還能笑得出來，就表示事態並沒有那麼糟糕，沒必要過度鑽牛角尖，只要順其自然就行了。
一如往常地笑鬧幾回後，阿箐似是想到了什麼「啊」了一聲──
「吶！小花，以後就聽不到妳唱曲說故事了，既然妳還不想睡，那就來個幾段讓我回味吧！否則以後沒故事聽會很無聊啊！」
原來我待在這裡最大的作用是說故事替妳解悶？我不由得失笑。
「那好吧！我想想……」
※※※
隔天，我將雪和玄都叫來跟前，把要離開的事由跟牠們仔細說了一遍。
「嘎噢……」玄露出了一臉落寞的神情。
嗯，還知道捨不得我，總算是沒白疼你了。我內心甚感欣慰。
「嘎喵！」雪則是負氣地撇臉哼氣，看都不看我一眼。
呵，死傲嬌。
「總之，你們之後要好好和平相處，別再動不動就吵架了。」我苦口婆心地勸道。
「……嘎喵！」（吾等會盡責守好這裡，妳無須擔心。）雪不甘不願地硬憋出一句話。
我失笑地睨了牠一眼。「那就萬事拜託了。」
「放心吧，小花，我會幫妳顧好牠們，絕不會讓人有機可趁的。」阿箐豪氣地拍胸脯保證。
「不，牠們比妳還有能力應付那些雜七鳥八的渾事，妳還是先把自己顧好比較要緊，別再莽撞了。」我吐槽道。
「哈！這句話要原封不動地還給妳，到底是誰比較莽撞啊！真是的……」阿箐上前緊緊擁住我，輕聲道：「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嗯，妳也是。」
放開阿箐，我走到道長們面前。
「一旦出了亂葬崗，面對的就是世間的規矩，如有任何疑問，記得向那些前輩們請教，遵從教誨，不可任性擅自妄為，明白嗎？」曉星塵鄭重地叮囑。
「是。」我承應後，繼而轉身望向宋嵐。
「該說的，該交代的，我昨晚都已經說過了。」他伸手輕拍我的肩。「好好照顧自己，不要任性妄為。」
「道長，我會回來的。」我朝他信誓旦旦道。
「嗯。」他淡然一笑。
臨行前，我又回頭看了那棵欒樹一眼。
經歷了一場寒冬之後，它一直都顯得委靡不振，枝葉至今依舊稀疏，全然不復先前的繁盛。
因為沒由來地感到在意，猶豫了一會兒，我還是忍不住上前，將手覆在樹幹上，對它詠唱了一段治癒術。
宋嵐緩步來到我身旁，同樣抬頭看著它。「沒事的，欒樹都是晚春才出芽，不必放在心上。」
「是……」
我放眼環顧這片待了一段時日的山頭。好不容易終於熟悉了，卻又必須離開已經習慣的地方……
「……道長，我一定會回來的。」像是要強調自己的決心般，我堅定地複述著。
宋嵐沉默了會兒，驀然將我輕擁入懷。
「嗯，我會在這裡等妳。」他輕聲道。
我乍然瞠大雙眼，還未回神，他已放開了我。
「去吧，別讓他們等太久。」
「是……」我有些恍神地訥訥道。
一步一回頭，我萬般不捨地在心中對著眼前的一切道別。
只是離開一年而已，沒問題的……
將一切景物深深烙進眼底，我毅然轉身，走向等在前方的未知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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